蜀国皇宫的夜总是静得很早，只有御书房的烛火还亮着，像一颗不肯疲倦的星。
孟玄朗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案上的奏折终于批完了，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带着淡淡的松烟香。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夜空——没有长留山传说中的星河浩瀚，只有几颗疏星和一轮弯月，却也足够照亮脚下的青砖。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清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轻缓，没有惊扰这夜的宁静。
他回头，见她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白瓷碗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还没睡？”
“等殿下一起。”清水将碗递过来，“莲子能安神，殿下今日处理了那么多军务，吃点再睡吧。”
孟玄朗接过碗，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清甜软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偷偷藏在枕头下的仙侠话本，总被哥哥发现没收，每次都是清水趁哥哥不注意，又悄悄塞回他手里。那时候觉得，能自由自在修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可如今握着这碗莲子羹，看着眼前安静站着的清水，心里却生出一种踏实的暖意——这是当年对着星空幻想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清水，”他忽然开口，“你说，我现在做的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清水愣了一下，随即认真点头：“当然有。您看，上个月批的水利奏折，南边的良田保住了，百姓送来的感谢信堆了半间屋；还有整顿军纪那事，军营里的风气明显不一样了，将士们都说干劲更足了。”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这些事，不像御剑斩妖那样惊天动地，却实实在在让很多人过得好了，这就是意义呀。”
孟玄朗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比烛火更温和，比夜空中的疏星更亮。他忽然笑了，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的一次笑：“你总能把道理说得这么明白。”
“不是我说得明白，是殿下做得好。”清水低下头，耳尖微微发红。
自太子病逝后，孟玄朗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会摔奏折、吼着要逃去修仙的二皇子了。他开始学着看军务地图，对着沙盘琢磨边境防线；会在朝堂上认真听大臣们争论，偶尔插话就能点中要害；甚至学会了看账本，对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也能算出哪里能省下粮草，哪里该追加军备。
有一次，西域小国来犯，他没请老将出马，自己带着沙盘在御书房闷了三天，画出了一套伏击战术——后来将士们按他的法子打，竟真的以少胜多，还生擒了对方的首领。消息传回来那天，他没像小时候打赢架那样欢呼，只是站在城楼上，看着夕阳把天边染成金红色，沉默了很久。
清水知道，他心里那点关于“仙梦”的怅然还在，但更多的，是被“责任”填满后的踏实。就像此刻，他喝完莲子羹，把碗递给她时，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没像从前那样慌忙躲开。
“对了，”孟玄朗忽然想起什么，“明日把那些感谢信搬来我看看。”
“是。”
“不用全搬，挑几封字迹最潦草的就行，看着实在。”他补充道，嘴角带着点自嘲的笑，“那些写得工整的，多半是地方官代笔，没意思。”
清水忍不住笑了：“殿下现在连这个都能看出来了。”
“被你们逼出来的呗。”他说着，转身往内室走，“去睡吧，明日还要陪我去军营巡查。”
“殿下也早些歇息。”清水捧着空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烛火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稳重，扎实，再也不是那个飘在云端的少年了。
她轻轻收拾好碗筷，熄灭多余的烛火，只留一盏在门口。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烛芯摇曳，她望着窗外的夜空，心里默默想：其实殿下不必羡慕御剑飞行，他现在做的事，早已在百姓心里，飞出了比仙术更长远的轨迹呢。
夜色渐深，御书房的烛火终于灭了。皇宫的夜依旧安静，但这安静里，藏着无数细微的变化——是良田获救的踏实，是军营整肃的严明，是百姓日子里多出来的那点甜。这些变化，像一颗颗种子，在孟玄朗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发芽，而他和清水，就是那个默默浇水的人。
或许这世上的“仙途”本就不止一种，有人御剑于九天，有人扎根于大地，只要往前走，每一步都有它的意义。孟玄朗的蜕变，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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