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签署这份器官捐赠协议吗?”李医生的声音放得很轻,指尖捏着协议的边角,没敢递得太急。
病床上的苏念安眼皮抬了抬,脸色白得像没染过墨的纸,连嘴唇都没半点血色。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动作慢却干脆。伸手去接协议时,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指尖微微发颤,却没半点犹豫。笔握在手里有些沉,她一笔一划写“苏念安”三个字,笔画算不上工整,却每个字都落得坚定,末了还抬手按了个浅浅的指印。
李医生看着那三个字,喉结动了动,眼眸里晃过一丝怜惜。他见过太多求生意志强烈的病人,像苏念安这样平静放弃的,少见得让人心酸。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协议叠好放进文件夹,脚步放轻地退出了病房,带上门时特意没关严,留了条缝。
苏念安的目光移向窗外,空洞得像蒙了层雾。天空是灰蒙蒙的,连只飞鸟都没有,死寂得让人喘不过气。病房里很静,只能听见她自己浅浅的呼吸声,还有心电监护仪偶尔发出的轻微“滴滴”声。
“这个世界从未爱过我。”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愿用我的所有,换永无来世。”
她不是什么圣人,也没那么多咬牙撑下去的觉悟。
小时候,别的孩子放学有爸妈接,她只能蹲在幼儿园门口等奶奶。后来奶奶走了,爸妈把她接回身边,可家里永远是争吵。爸爸酗酒,妈妈抱怨,没人问她在学校吃没吃饱,没人管她作业写没写完。有次她发烧烧到迷糊,自己裹着被子缩在沙发上,爸妈却在客厅为了钱大吵大闹,摔了杯子,碎瓷片溅到她脚边,也没人看她一眼。
中学时她被同学欺负,书包被扔进厕所,课本上写满难听的话。她告诉老师,老师只是说“同学间闹着玩”;她告诉爸妈,爸妈骂她“没用,惹事”。从那以后,她就学会了沉默,把自己裹成一个小刺猬,不跟人亲近,也不接受别人的好意。
好不容易熬到成年,她想着离开那个家就好了。找了份餐馆服务员的工作,住着月租三百的隔断间,每天起早贪黑,总算能自己养活自己。她以为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直到体检报告下来,胃癌晚期。
拿到报告那天,她没哭,也没告诉爸妈。只是辞了工作,搬进了医院。爸妈打来电话,不是问她过得好不好,而是催她寄钱回家,说弟弟要买房,首付还差几万。她对着电话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没有”,然后挂了电话,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
她不是不想活,是活着太累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真正在乎她,没有谁会为她的离开难过。既然这样,不如把有用的东西留给别人,也算没白来这一遭。
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滑进枕头里。苏念安扬起嘴角,露出一抹解脱般的微笑,没半点眷恋,缓缓合上了双眼。心电监护仪的声音渐渐平稳,最后变成一条直线,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意识陷入黑暗的混沌中,耳边却突然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有爸妈的争吵声,有同学的嘲笑声,有餐馆老板的呵斥声,还有医院里仪器的滴答声。破碎的一生,一帧一帧地在眼前闪过。
“你怎么这么没用!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爸爸酒后的怒吼震得她耳膜疼,手里的酒瓶摔在地上,碎玻璃溅了她一身。
“跟你说了别惹事,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老师都找到家里来了,丢不丢人!”妈妈指着她的鼻子骂,眼神里满是嫌弃。
“苏念安是没人要的孩子!”“你看她穿的衣服,真土!”同学们围着她起哄,把她的书包扔来扔去。
“动作快点!客人都等急了,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想拿工资?”餐馆老板推着她的肩膀,语气不耐烦。
那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苏念安抱着头,头发被抓得凌乱,疯了似的在黑暗中狂奔。“别过来!”她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再看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