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刺鼻的火药味,还有身体被气浪撕碎的剧痛……最后残存的意识里,顾倾想的是:那贼人果然在证物房里埋了炸药,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名满天下的女神探,竟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落幕。
然而,预想中的永恒黑暗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钝器撞击般的头痛,以及一股几乎要溺毙人的、甜腻得过分的熏香味道。
意识艰难地挣扎着浮出水面。
首先闯入感官的,是女子压抑的、细细的啜泣声,还有周围模糊的、带着焦虑的低声交谈。
“……怎的还不醒……”
“……太医说了,磕到了头,可大可小……”
“……若是三殿下知道……”
三殿下?谁?
顾倾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茜素红绣缠枝牡丹的纱帐顶,流苏精致,却透着一股子奢靡的艳俗。视线缓缓移动,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紫檀木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首饰盒、不远处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处处精致,却陌生得令人心慌。
这不是她的房间,更不是医院的停尸房。
“小姐!小姐您醒了!”一个穿着翠色比甲的小丫鬟猛地扑到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却瞬间迸发出狂喜,“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您可吓死奴婢了!”
小姐?
顾倾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额角一阵阵抽痛。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碰痛处,却发现这双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还染着鲜红的蔻丹——绝不是她那双因为常年验尸查案而带着薄茧、指甲修剪得极短的手。
“水……”她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娇柔。
“哎!哎!水!快拿水来!”小丫鬟翠儿慌忙转身吩咐,另一个小丫鬟立刻端来温热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温水滋润了喉咙,稍稍驱散了脑中的混沌。顾倾,不,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顶尖的探员,越是离奇的环境,越需要迅速接受现状并收集信息。
她借着丫鬟的搀扶,慢慢坐起身,目光快速而锐利地扫视整个房间。摆设昂贵却品味俗艳,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审美浮夸的深闺小姐的住所。
“镜子。”她哑声道。
翠儿连忙将一面沉甸甸的菱花铜镜捧到她面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脸庞。眉如远黛,眼若秋水,鼻梁秀挺,唇瓣饱满如樱,是一张无可挑剔的、极具攻击性的明艳美貌。只是此刻脸色苍白,额角处有一块明显的红肿淤青,破坏了几分完美。
这不是她的脸。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炸开的洪流,猛地冲入她的脑海,伴随着剧烈的头痛——
苏晚晴。
安国公府嫡出的千金。
父亲是当朝国公,母亲是侯府嫡女。
身份尊贵,备受宠爱,也因此养成了骄纵跋扈、无法无天的性子。
痴恋当朝三皇子萧桓,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
而三皇子萧桓,似乎对那位清丽脱俗、颇有才情的尚书府庶女林微微,有所不同。
就在今日的宫中赏花宴上,原主苏晚晴因见三皇子与林微微站在水边说话,姿态看似亲近,妒火中烧,便想上前假意失足,将林微微推入水中,让她出丑。
谁知算计别人,自己却先遭了殃。脚下不知怎的一滑,非但没碰到林微微,自己反而重重摔倒在地,额角恰巧磕在一旁坚硬的假山石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来自现代的灵魂顾倾,就在这具名为苏晚晴的身体里,醒了过来。
一个标准的、在那些她无聊时翻过的话本子里、绝对活不过前十章的、恶毒又无脑的女配!
顾倾,不,现在是苏晚晴了。她放下铜镜,按着依旧抽痛的额角,心底一片冰凉的荒谬和……一丝极淡的、被挑战所激起的兴奋。
真是……比任何一桩连环凶杀案都要离奇的遭遇。
“小姐,您还好吗?头还疼得厉害吗?”翠儿见她脸色变幻不定,担心地问,“都怪那个林微微!要不是她狐媚子勾引三殿下,您怎么会气得失了分寸,遭这份罪……”
苏晚晴猛地抬眼看向她。
那眼神锐利、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和压迫感,瞬间将翠儿未说完的抱怨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小丫鬟吓得一哆嗦,这样的眼神,她从未在自家小姐身上见过。
“我摔了这一下,脑子有些昏沉,许多事记不清了。”苏晚晴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你刚才说,我为何摔倒?”
翠儿被她的气势所慑,磕磕巴巴地重复:“是、是因为林微微她……”
“是我自己脚下不稳,滑倒了,撞到了石头。与旁人无关。”苏晚晴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此话,日后不得再提,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可记住了?”
翠儿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傻傻地看着自家小姐。
小姐醒来,不哭不闹,不问三殿下是否来看过她,不怨恨林微微,反而……反而先承认是自己脚滑?还严禁她再提?
这撞了一下头,怎么把性子都撞变了?变得……好生吓人!
苏晚晴却不再看她,目光投向窗外。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前女神探的职业生涯结束了。
但恶毒女配的新人生……似乎,也没必要按着俗套的剧本走。
真相,往往隐藏在细节和逻辑之中,而不是情绪和偏见里。
而现在,她首先要查清的,是自己这具身体所处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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