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石屋，一连三日，风平浪静。
冰魄峰巅那骤起的能量波动和随之而来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怒意，如同幻觉般消散。风雪依旧，只是那偶尔扫过的神识，似乎带上了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僵硬的平静，不再试图探寻石屋，更像是在……回避。
沈妄能感觉到这种变化，他看向苏晞的目光，敬畏之中更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悚然。她能如此精准地撩拨那个如同冰山般的仙君，又能让其选择“回避”，这其中的手段，已非他所能揣度。
苏晞对此不置可否。回避，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情绪反应，是道心无法妥善处理扰动的证明。那0.5%的波动，如同在他完美的冰原上凿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沟壑，风雪可以暂时掩盖，但其存在，已无法抹去。
第四日清晨，苏晞推开石屋的门，对沈妄道：“收拾一下，我们离开。”
沈妄一怔：“离开冰魄峰？”
“不，”苏晞望向被风雪笼罩的山峦深处，那里并非通往仙宗核心，而是更偏僻、更危险的区域，“去‘玄冰涧’。”
玄冰涧，系统地图上标记的一处绝地，位于冰魄峰领域边缘，终年刮着足以撕裂低阶修士神魂的‘玄煞阴风’，灵气狂暴混乱，罕有人至。
沈妄没有多问，立刻开始准备。他早已习惯了无条件执行。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石屋范围时，周遭的风雪，骤然一静。
不是停止，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固、排开。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静静地立在十丈之外的风雪中，挡住了去路。
白衣，墨发，身姿孤绝，正是谢无妄。
他依旧面无表情，眸中冰寒似乎比这万载玄冰更冷，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冰层之下，并非绝对的死寂，而是压抑着某种翻涌的、极不稳定的暗流。
他没有看沈妄，目光直接锁定了苏晞。
“汝，意欲何为？”他开口，声音比上次见面时，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仿佛强行压抑着什么。
苏晞停下脚步，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
“仙君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她语气淡然，“我们要去玄冰涧。”
“玄冰涧，非汝等可涉足之地。”谢无妄的声音带着一种规则的冰冷，“煞风蚀骨，灵气暴乱，元婴以下，触之即伤。”
“所以呢？”苏晞微微歪头，反问，“仙君是来阻止我们，还是来……提醒我们？”
谢无妄的呼吸，几不可察地窒了一瞬。
阻止？他以何种立场阻止？提醒？他为何要提醒一个扰乱他道心的“异数”？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他发现自己再次陷入了那种诡异的、被对方言语牵着走的境地。他修炼无情道，讲究洞察本质，言出法随，可在此女面前，他那些基于绝对力量和规则的话语，总是会被她以一种意想不到的角度扭曲、反弹回来，击中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软肋。
他周身的气息，因这瞬间的凝滞，而泛起一丝微澜，引得周围被排开的风雪都紊乱了一瞬。
苏晞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仙君若无事，便请让开吧。我等去留，似乎并不需向仙君报备。”
她说着，便要绕开他前行。
“站住。”
谢无妄再次开口，这一次，语气中那压抑的波动明显了许多。他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了半步！
这半步，让沈妄瞳孔骤缩！也让苏晞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急了。
一个无情道大成者，竟然会因为两个“蝼蚁”的去向而情绪外露，甚至做出近乎阻拦的肢体动作。
苏晞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仙君还有何指教？”
谢无妄看着她那平静得近乎可恶的脸，道心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涟漪再次汹涌起来。他发现自己无法容忍她就此离开他的“视线”，无法容忍她脱离他的掌控，去往那个连他都觉得危险的绝地。这种无法容忍，本身就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无情道上，发出滋滋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他死死地盯着苏晞，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任何一丝算计或恐惧，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许久，就在沈妄几乎以为这位仙君要雷霆震怒时，谢无妄却用一种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声音，冰冷地开口：
“玄冰涧，本君同去。”
沈妄猛地抬头，难以置信。
苏晞眼中却毫无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她轻轻挑眉：“仙君这是……要护我们周全？”
谢无妄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那风雪弥漫的深处，侧脸线条绷紧如冰雕：“此乃本君领域，不容外物损毁。汝等死不足惜，若引动涧中煞气冲击领域壁垒，殊为麻烦。”
理由冠冕堂皇，却透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僵硬。
苏晞笑了，这次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
“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他这个漏洞百出的解释，“那便有劳仙君了。”
她不再多言，示意沈妄跟上，率先向着玄冰涧的方向走去。
谢无妄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违背道心的决定，他只知道，他不能让她离开他的感知范围，他必须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她对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不远不近地缀在苏晞和沈妄身后十步之遥。风雪自动为他让路，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越聚越浓的迷雾与……那丝让他道心刺痛的、陌生的躁动。
苏晞走在前面，脑内系统的提示音清晰而稳定：
【目标‘谢无妄’跟随确认。道心波动值：0.8%。情感波动值：+40%。分析：目标出现‘过度关注’及‘领地意识增强’行为，与无情道核心准则背离度持续扩大。】
苏晞感受着身后那道如影随形、冰冷又灼热的视线，心情愉悦。
看，所谓的无情道，在更高维度的心理操控面前，何其脆弱。
将他从神坛拉入凡尘，让他体验从未有过的情绪，让他因她而纠结，因她而行动……
这本身，就是最极致的“治愈”。
或者说，最完美的“掌控”。
风雪同途。
猎手与猎物，同行。
只是此刻，谁才是真正的猎手，已然模糊。
这是一场，神与潜在“弑神者”之间的，无声赌约。
而苏晞，喜欢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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