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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盖住了蓝天

蓝天和烈阳

《冬街余温》

冬日落得比情绪还沉,五点的天色就浸在靛蓝的雾里,像被墨汁晕开的宣纸。碎雪粘在陆天米白色的围巾上,起初是细盐似的星点,落着落着便积成了软绒,风一吹,又碎成屑,扑在他冻得发红的耳尖,带着刺骨的凉。街旁的法桐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像瘦骨嶙峋的手,抓着沉得往下坠的雾霭,连路灯的光都被揉成了软黄的绒团,晕开半圈暖,又迅速被寒气裹紧,缩成一小片朦胧的亮。

他指尖攥着刚买的糖炒栗子,纸袋被热气焐得发软,焦香的暖意在指节间蜷成一小团,却在瞥见邮筒旁蜷着的身影时,猛地收紧了指骨——旧棉服裹着的身形缩成了一团,像被风吹皱的废纸,枯瘦的手攥着半块硬邦邦的馒头,呼吸扯出的白气,没飘半米就碎在冷雾里,连带着那点微弱的热气都消散无踪。

“天哥,你看——”徐明的声音裹着雪气,轻得像落进衣领的绒絮,他肩头落了层薄雪,黑发上沾着细碎的冰晶,已经解下自己的藏青围巾,指尖刚触到围巾的绒面,就要往那团旧棉服走去。

陆天却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力道重得让徐明眉尖颤了颤。糖炒栗子的硬壳在掌心硌出浅印,陆天的声音冷得结了霜,尾音裹着雾里的煤烟味,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别碰她,让她滚出这条街。”

徐明的动作僵在半空,睫毛上的雪融成细水珠,顺着眼尾往下滑,砸在冻硬的地面上,瞬间凝成一小点冰:“陆天你怎么了?上周雪下得最大那天,你还蹲在花坛边,把自己温的牛奶倒在纸碗里,喂那只冻得发抖的流浪猫,连手套都顾不上戴……”

“那是猫,”陆天打断他,喉结剧烈地滚了滚,喉间泛着压抑的苦意——和去年冬夜的味道一模一样。那天也是这样浓得化不开的雾,法桐枝桠勾着半轮惨淡的凉月,他蹲在同一个邮筒旁,给一个自称“迷路”的陌生女人递热粥,粥碗的暖还没从指尖散掉,就发现对方趁他转身捡拾掉落的勺子时,摸走了他书包侧袋里的抗抑郁药。等他追进巷口,只看见雪地上歪歪扭扭的脚印,像一道没缝上的疤,在雾里渐渐淡去,而那些能勉强稳住他情绪的药片,再也找不回来了。

徐明已经蹲下身,把围巾小心翼翼地裹在老人肩上,指尖碰着老人冻得发紫的手时,轻轻颤了一下——那双手枯瘦得像老树皮,布满了裂口,连指甲缝里都嵌着泥垢。“奶奶,我带你去前面的派出所,那里有暖气,还有热水,咱们先暖暖身子。”

陆天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惊得落在他肩头的雪都抖了抖,碎成更细的粉末:“徐明,你是不是傻?她要是骗子呢?要是等下偷了你钱包、摸走你手机,到时候哭的是你。”

“就算是,”徐明站起来,雪落在他眼里,像盛了半盏晃荡的凉月,眼底的光却格外坚定,“我也不能看着人冻在这雾里等死。陆天,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连被风吹倒的自行车,都会蹲下来一辆辆扶好,怎么到了人身上,反而变得这么冷漠?”

“以前是以前。”陆天把糖炒栗子往他怀里一塞,纸袋的暖意撞在徐明掌心时,他转身的瞬间,一片雪恰好落进他眼里,刺得他眼底发酸。他想起上周晚自习,徐明把自己的手套塞给他时,指尖擦过他手腕的温度,像颗火星,烫得他心口发颤;想起无数个情绪崩溃的夜晚,是徐明借着讨论题目为由,陪他在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沉默地陪着他熬过那些难熬的时刻。去年丢了药后,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硬扛着失眠和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谷,那些暗无天日的挣扎,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更怕徐明知道后,会用怜悯的眼光看他——他只想在徐明心里,永远是那个偶尔会心软、会温柔对待世界的陆天,而不是一个被抑郁困住、连自己都救不了的病人。

可脚步还是顿住了。老人抬起眼,浑浊的眸子里浮着他的影子,眼尾的皱纹里积着雪,嘴唇动了动,像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那眼神里藏着的疼惜与不安,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戳中了他——和无数个深夜,他从噩梦中惊醒,看见门缝里探进来的那道担忧的目光,一模一样。陆天攥紧的手慢慢松开,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雾味钻进鼻腔,他喉间的苦意软了点,声音放得低哑:“……前面巷口有面馆,二十四小时开的,我请你们吃热汤面。”

徐明愣了愣,眼里的雪慢慢化了,像融了半池的冰,漾开温柔的光。雾还没散,街灯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落雪的柏油路上,像被风吹软的线,紧紧牵在一起。老人被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脚步踉跄却安稳,藏青围巾裹在她肩头,挡住了不少寒风,连呼吸都似乎顺畅了些。

刚走到路口,刺目的车灯突然撞碎雾层——是辆失控的货车,远光灯像把冰冷的刀,劈碎了软黄的街灯,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冲了过来。陆天只看见徐明身后晃过的金属反光,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左手死死把徐明往路边一搡,右手推着老人的肩往后急退,自己却被惯性带向了车轮,撞在冰冷的车身上时,听见骨头钝响的声音,像雪压断了法桐的枝,沉闷而绝望。

他忽然想起那些被堵在教学楼后巷的黄昏,雾也像现在这样浓,浓得能吸走所有声音,连呼救都显得绵软无力。几个比他高半个头的男生倚着斑驳的砖墙,指尖夹着燃尽的烟蒂,把他的书包狠狠摔在满是积水的泥地里。“哟,这不是咱们班的尖子生吗?”领头的人用脚尖碾过他掉出来的数学试卷,红叉叉被泥水晕开,像一道道刺目的血痕,“整天装模作样搞学习,给谁看呢?”

他们扯着他的校服领口,把他推得撞在墙上,后背磕在凸起的砖头上,疼得他倒抽冷气。有人抢走他口袋里刚发的奖状,揉成纸团砸在他脸上,有人模仿老师的语气调侃:“陆天同学,又是年级第一啊,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学渣不配跟你玩?”嘲讽像冰锥一样扎进耳朵,他们还故意把他的笔记本撕得粉碎,纸屑混着泥水粘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像一层洗不掉的污垢。

曾经的他,是老师眼里的骄傲,笔记本上永远是工整的字迹,错题本整理得一丝不苟,每次考试的排名都牢牢钉在成绩单顶端。可自从被霸凌开始,一切都变了。他不敢再独自走那条巷,不敢再把奖状贴在书桌前,甚至不敢在课堂上抬头回答问题——怕迎上的不是老师的赞许,而是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开始故意上课走神,作业写得潦草不堪,考试时对着熟悉的题目也迟迟不落笔。看着成绩单上一路下滑的名次,看着老师惋惜的眼神,他心里竟生出一丝扭曲的轻松——或许这样,他就能变得普通,变得不显眼,那些人就不会再盯着他了。作业本上的红叉越来越多,曾经视若珍宝的书本被扔在抽屉角落积了灰,就像他被碾碎的骄傲,再也拾不起来。而这份自暴自弃里,还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绝望,后来便慢慢缠上了抑郁的阴影,让他在暗夜里越陷越深。

热意从后背漫开时,陆天摔在雪地里,柏油的冷透过单薄的校服浸进来,和后背的灼烫搅在一起,疼得他几乎窒息。他看见徐明疯了似的扑过来,眼里的月碎成了漫天星子,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蜷了蜷手指:“徐明……我喜欢你。”

徐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按在他渗血的后背,黏腻的热沾在指腹,带着令人绝望的温度:“你别说话,救护车马上来——我已经打了电话,你坚持住,陆天,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得了抑郁症,”陆天笑了笑,雪落在他苍白的唇上,化了点湿意,气息越来越微弱,“那些药……去年就丢了。我不想……不想被人可怜,想体面点,走完这十七年。”他顿了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指尖轻轻碰了碰徐明冻得发红的耳尖,眼神里满是眷恋,“你上次给我的那个星星挂坠,我放在笔袋里了,每天都带着……”

他看见徐明的嘴唇在抖,想说什么,却被他用眼神打断,用尽最后一丝气息,轻声说:“徐明啊,你是太阳……是你把我这连雪都冻得发僵的冬天,焐出了点热乎气。”

世界慢慢沉进雾里时,陆天最后听见的,是徐明哑着嗓子的声音,像裹了雪的风,撞在他耳里,带着撕心裂肺的痛:“陆天,你才是我这阴雨绵绵的世界里,唯一没被雾盖住的、干净的蓝天啊!”

老人突然扑跪在雪地里,抱住陆天渐渐变冷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的儿”,那声音穿透浓雾,震得人心头发紧。徐明这才猛地明白,原来这个被陆天刻意推开、又忍不住心疼的老人,是陆天藏在心底最柔软、最想保护的母亲——他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患病的模样,不想让母亲为他的病情忧心,更不想让母亲知道,她小心翼翼呵护的儿子,早已在抑郁的深渊里挣扎了太久。

雪还在下,落在染了暖意的街面上,慢慢盖住了那道没缝上的疤。原来有些温柔,是用冷漠做铠甲;有些守护,是用推开做伪装;原来最深刻的爱恋与眷恋,往往藏在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里。风过街巷,仿佛还在回响着陆天心底的那句话:徐明,遇见你,是我这短暂一生里,最温暖的光。

蓝天和烈阳最新章节 下一章 那年夏天初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