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最后的余威，斜斜地泼进教室，在磨得发亮的旧课桌上切割出明晃晃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少年们身上干净皂角的混合气味，有点呛，又有点莫名的，属于青春的躁动。

我捏着转学证明的指尖有些发凉，跟在班主任身后，踏进这片完全陌生的领域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绷成了一条直线。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短暂地退去，几十道目光，好奇的、打量的、或许还有不带恶意的审视，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沉甸甸的。我垂着眼，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

“各位同学安静一下，这位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沈……”

班主任的话音未落，一个略显油滑的男声突兀地响起来，带着刻意拔高的调笑：“哟，新同学啊？长得还挺乖嘛！”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见右后方一个留着刺猬头、校服拉链只拉了一半的男生，正歪着嘴笑，胳膊肘还撞了撞他旁边的同伴，挤眉弄眼。他周围几个男生发出几声低低的、附和般的哄笑。那目光黏腻腻的，像沾了糖的蛛网，让人极不舒服。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窘迫得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掉。班主任皱了皱眉，正要开口——

“李强，闭嘴。”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质感，却像一块冰投入沸水，瞬间让那一片区域的嘈杂凝住了。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靠窗的那一组，倒数第二排的位置。窗外的香樟树枝叶繁茂，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破碎的光影。他穿着最普通的蓝白色校服，拉链规规矩矩地拉到锁骨下方，露出里面纯白的T恤领口。头发是清爽的黑色，额前碎发柔软，鼻梁很高，下颌线条已经显露出清晰的棱角。他手里还拿着一支笔，指尖干净修长，刚才那句话似乎并没有打断他思考的节奏，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那个叫李强的刺头男生，目光还落在摊开的习题册上。

可那股不容置疑的、平静的力量，却真实地镇住了场面。

李强脸上有些挂不住，大概觉得在新生和全班面前丢了面子，嗓门更大了些，带着挑衅：“章昊，你他妈少管闲事！装什么好人？”

名叫章昊的男生终于放下了笔。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眼睛——我后来无数次在回忆里描摹过——是很好看的形状，瞳孔颜色很深，像浸在清冷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扫了李强一眼。

就那一眼，李强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音。他大概是想找回场子，竟然直直地朝我这边冲过来，不是针对我，但他的动作带着风，气势汹汹，吓得我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李强的手臂几乎是擦着我的校服外套过去的，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下一秒，章昊也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经拦在了我和李强之间，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了李强伸出的手腕，另一只手闪电般地搭上他的肩背。

一个干净利落，甚至带着点行云流水般美感的过肩摔。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李强短促的痛呼，他整个人已经被结结实实地撂在了两排课桌之间的过道上，扬起一小片灰尘，在阳光里惊慌失措地飞舞。

全班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我。我捂着嘴，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阳光透过窗户，恰好落在章昊的侧脸上，他微微喘着气，额角有细小的汗珠，因为背光，轮廓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一棵骤然出鞘的利剑，带着未经驯服的锐气，却又奇异地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他看也没看地上龇牙咧嘴的李强，目光越过短暂的混乱，落在我脸上。

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似乎翻滚着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有关切，有询问，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避开他的视线，脸颊烫得厉害。

班主任这才反应过来，厉声呵斥着，上前去处理地上的李强和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教室里像炸开的锅，议论声嗡地响起，比刚才更甚。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班主任安排好我的座位——巧得不能再巧，就在章昊的斜前方，隔着一排。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那个位置坐下，把崭新的书包塞进抽屉，动作僵硬。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斜后方的目光，灼热，存在感极强，让我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