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光带里的寒意还没散,画面突然被鎏金的光裹住——是凡界最奢靡的“销金窟”拍卖行,雕着缠枝莲的玉阶下,一排蒙着黑纱的小身影缩在绒毯上,最小的看着不过四五岁,纱裙下露出的脚踝还沾着泥。
温载砚的记忆里,自己就是其中最“扎眼”的那个:锁链被换成了绣着银纹的丝绦,却勒得腕骨泛青,他垂着头,指尖抠着绒毯的绒絮——教习说过,“待价而沽的玩意儿,连抬头都是僭越”。
“啧,这身段是养得越来越像样了。”天君身侧的仙娥摇着金铃,指甲涂着蔻丹,“你看他那腰,比我们宫里的舞姬还软,难怪凡界的王公抢破头。”
神将摸着佩剑的穗子,语气嫌恶:“不过是个被圈养的玩意儿,也配用‘养’字?我看是训得越来越会勾人了。”
光带里的拍卖台突然亮起来,朱红的幕布被金线绣的云纹勾边,掌事的胖子堆着笑:“压轴的‘仙伶’来了——六岁就能唱《长生殿》全本,身段是教坊司头牌亲手调的,您看这手,这腰——”
话没说完,温载砚突然抬了头。黑纱落了半片,露出苍白的下颌,他没拿任何道具,只踮着脚旋了个身——丝绦随着动作散开,腕间旧伤的疤在光下泛着粉,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指尖一扬,竟凭空凝出柄半透的玉扇。
“是幻术?”有仙君挑眉,“这罪魔竟还藏了这等本事?”
“不过是凡界戏法罢了。”老神官捻着胡子,“装神弄鬼,更显下作。”
玉扇在他掌心转了个圈,“啪”地展开时,竟坠着细银链的铃——他踩着拍子唱《惊梦》,调子软得像化了的雪,转伞的动作却极快,伞面是半透的鲛绡,映着他眼底的空,倒真像沾了露的花。台下的叫价声炸了:
“一千两黄金!”
“三千两!再加一颗下品灵石!”
“我出中品灵石!这孩子我要了!”
识海的光带突然颤了颤——是温载砚的指尖在抖。他看着台下明晃晃的金银,喉间的调子却没乱,转伞时,伞骨撞在他腕间的疤上,疼得他眼尾泛湿,却把脸埋在伞后,只露出半片泛红的耳。
“你看他那贱样,”女仙掩着唇笑,“知道自己值钱,都敢露耳朵勾人了。”
“便是再值钱,也不过是个玩物。”天君呷了口仙露,“这等心性,难怪成魔。”
人群里突然有人小声开口,还是那穿淡青仙袍的小仙官:“可…可他那时才八岁,凡界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爹娘身边玩闹…”
话没说完,天君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像淬了冰的刀:“青梧,你今日话太多了。”
小仙官脸一白,攥着袖角跪下去:“小仙失言…”
“失言?”先前的女仙晃着金铃,“我看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罪魔的狐媚劲儿,连仙官都能勾得动?”
光带里的拍卖还在继续,叫价已经涨到了上品灵石。温载砚的伞突然停了——他看着台下一个穿锦袍的男人,对方正摸着下巴笑,指尖沾着酒渍。下一秒,那男人突然把盏摔在地上:“这孩子我买了!今晚就送我房里!”
识海的画面猛地暗了——是温载砚闭上了眼。他把玉扇按在掌心,扇骨硌得旧伤裂了口,血渗在鲛绡伞面上,像极了他画过的歪梅。
“贱骨头就是贱骨头,”神将的靴子碾着云团,“被人这般折辱,也只会闭着眼装乖。”
“装乖?”老神官冷笑,“我看是等着寻机反噬——这等妖物,就该挫骨扬灰。”
光带里的温载砚突然抬了头,他看着那锦袍男人,眼底空得像没装东西,却突然把伞往地上一掷——鲛绡伞面碎成了星子,他直直跪下去,额头磕在玉阶上,声音轻得像蚊蚋:
“我…我会听话的,别把我送进房里…我会唱更多戏,会画更好的画…”
识海的寒意猛地漫出来,裹住了所有仙神的声音。温载砚垂着眼,玄色衣袍上的血已经干了,指节却攥得泛白——原来他连求活的样子,在旁人眼里,都是“勾人”的戏。
锦袍男人的酒盏碎片还在玉阶上闪着冷光,那声“送我房里”像淬了毒的针,扎得识海光带都泛起细碎的涟漪。
就在掌事胖子搓着手要落槌时,二楼雅间突然传来一声沉稳的咳嗽,苍老却有力:“上品灵石三颗,再加一枚中品护心丹。”
这话一出,拍卖厅瞬间静了。护心丹虽不是极品,却能吊命疗伤,在凡界更是千金难换,三颗上品灵石已是十万两黄金的价,再加护心丹,这手笔简直疯了。
光带里的温载砚愣了愣,抬眼望向二楼——雅间挂着竹帘,隐约能看见个穿青布道袍的老者,鬓角染霜,却脊背挺直,正是引清宗宗主,宋敬之。
“引清宗?”有仙君捻着须皱眉,“万年前那隐世宗门?听说他们最是财不外露,怎么会为个玩物花这等价钱?”
“怕不是另有所图?”女仙摇着金铃,语气尖刻,“这罪魔的血能养灵草,指不定是想拿他当药鼎。”
青梧小仙官咬着唇,又忍不住小声辩解:“引清宗素来以仁闻名,沈宗主更是救过凡界数十万百姓…他们应当不是那样的人。”
“仁?”神将嗤笑一声,“那仙界的仙门之中,哪来的真仁?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待榨干这罪魔的价值,还不是弃如敝履?”
拍卖厅里的叫价声又起,先前那锦袍男人红了眼:“我出五颗上品灵石!再加一柄凡界利器!”
宋敬之没等掌事开口,声音隔着竹帘传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十颗上品灵石,一枚上品护心丹,外加引清宗护山大阵拓片一份。”
这话一落,全场彻底死寂。上品护心丹能活死人肉白骨,护山大阵拓片更是仙门难求的宝贝,这哪里是买人,分明是在掷千金换条命。
温载砚握着玉扇的指尖抖得更厉害了,黑纱下的脸泛着病态的白。他记得宋敬之的声音——前日教习打他时,是这位老者悄悄塞了块糖在他手里,说“孩子,再忍忍”。可他不敢信,像他这样的“玩意儿”,也配被人这般对待?
“疯了!真是疯了!”老神官拍着案几,“引清宗是钱多烧得慌?为个贱婢般的孩子,竟拿出护山大阵拓片?”
“我看是宋敬之老糊涂了。”天君淡淡的声音传来,“这等身带晦气的东西,留在宗门里,迟早是祸根。”
竹帘被掀开一角,宋敬之站起身,目光扫过台下一排蒙着黑纱的孩子,眼底满是疼惜:“这些孩子,本该在爹娘身边承欢,而非被当做货物叫卖。”他顿了顿,看向温载砚,声音放柔,“我引清宗虽不富裕,但护得你们一世安稳,尚有余力。”
“装什么圣人!”台下有富商啐了一口,“不过是想博个好名声罢了!这孩子是个灾星,我前几日亲眼看见他克死了养他的婆子!”
“就是!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眉眼间带着煞气,引清宗迟早被他连累!”
温载砚猛地低下头,齿尖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他知道那些人说的是真——养他的婆子突发恶疾去世,所有人都说是他克的,连教习都往他身上泼脏水。他攥紧了玉扇,扇骨硌得掌心的伤更疼了,可他不敢哭,也不敢辩解——没人会信一个“玩物”的话。
宋敬之却像是没听见那些冷言冷语,对着掌事道:“价钱我出到顶了,这些孩子,我全要了。”
“全要?”掌事胖子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宋宗主,这…这可是十二个孩子啊!”
“十二个,不多。”宋敬之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里面的灵石和丹药闪着光,“不够的话,我引清宗库房里的灵米、药材,尽可来取。”
识海的光带突然泛起暖光,是温载砚记忆里少有的暖意。可这暖意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刺耳的笑声打断——是仙界的某位公主,她捂着嘴笑:“真是可笑,引清宗怕是不知道自己捡了个什么样的祸害。”
“可不是嘛,”仙娥附和道,“这罪魔天生带煞,宋敬之现在对他好,将来指不定怎么死在他手里。”
青梧小仙官攥紧了袖角,声音比之前大了些:“可…可宋宗主是真心想救他啊!那些冷言冷语太过分了,他那时才八岁,什么都不懂,怎么会是祸害?”
“小仙官,你还是太年轻。”老神官瞥了他一眼,“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魔?今日的恩,明日可能就变成索命的刀。”
光带里的温载砚被引清宗的弟子牵着手走下台,丝绦终于被解开,腕间的勒痕露出来,沈敬之伸手想碰,他却猛地缩了回去——太久没人对他这么好,他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又是更深的折磨。
宋敬之没勉强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件厚厚的披风,披在他身上:“别怕,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他垂着头,看着脚下的绒毯,突然听见旁边的小丫头小声说:“宋爷爷是好人,我们有救了。”
他也想信,可指尖的旧伤还在疼,那些被打、被骂、被当做货物的记忆太清晰,清晰到让他不敢抱有任何希望。
识海之外,仙神们的冷嘲冷讽还在继续,青梧小仙官抿着唇,不再说话,可眼底的不忍却越来越浓。而光带里的温载砚,裹着那件带着暖意的披风,第一次抬起头,望向引清宗山门的方向,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空茫,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