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度的恐慌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钝刀子割肉。林沫不知道自己在电线杆旁蜷缩了多久,那灭顶的窒息感才如同潮水般,缓慢地、不情愿地开始退去。
耳朵里的嗡鸣声减弱,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变得清晰、却依旧刺耳的市井喧嚣。心脏不再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但依旧沉重而快速地敲打着胸腔。冷汗黏湿了额发,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凉意。
她依旧不敢抬头,不敢动弹,像一只受伤后本能装死的小动物,祈求捕食者失去兴趣。
那个男人……走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将低垂的头颅偏转了一点点,视线透过厚重刘海的缝隙,像做贼一样向外窥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熟悉的、限量版球鞋。
他没走。
他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不远不近。没有玩手机,也没有东张西望,只是那么懒洋洋地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那根依旧没点燃的烟,目光似乎落在远处穿梭的车流上。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利落的侧脸轮廓,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一根定海神针, unintentionally地,将她与周围涌动的人潮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林沫愣住了。
她以为他会不耐烦地离开,或者更糟,会继续凑过来追问。可他都没有。他就站在那里,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仿佛在告诉她:我不靠近,但我也没打算离开。
这种陌生的、带着点强迫意味的“守护”,让她混乱的大脑更加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窥视。
那颗原本偏向街道的头,慢悠悠地转了回来。琥珀色的眸子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透过发缝偷看的视线。
林沫心里“咯噔”一下,像被烫到一样,瞬间缩回了目光,心脏再次失控地狂跳起来。
完了,被发现了!
预想中的调侃或者询问并没有到来。
她只听到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低笑,像羽毛搔过耳膜,痒痒的。
“缓过劲儿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少了些戏谑,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耐心?
林沫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回应。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
他终究还是走过来了。
林沫浑身僵硬,几乎能感受到他身影笼罩下来的阴影,以及那股越来越清晰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阳光味道的气息。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比刚才靠在墙上时近了不少,但也没有近到让她无法忍受。
“抬头。”不是商量,是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奇异地,并不让人特别反感。
林沫不动,固执地将自己缩在壳里。
“啧,”他似乎有点无奈,“地上有钱捡啊?还是我长得太丑,没法儿看?”
这话里的痞气又冒了出来。
林沫还是不动。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伸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那只手的手指轻轻捏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干净的纸巾。
“擦擦。”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鼻涕眼泪糊一脸,丑死了。”
林沫猛地一怔。
她……哭了吗?
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原来在刚才极度的恐慌中,她竟不自觉地流了眼泪。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窘瞬间冲上头顶,比刚才的恐慌更让她无地自容。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一把抓过那张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擦拭着,借此掩盖自己滚烫的脸颊和狼狈。
看着她这副慌里慌张、却又乖乖照做的样子,徐四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又深了些。他发现,逗弄这只小动物,比想象中还有趣。
“名字。”他言简意赅地问。
林沫擦拭的动作一顿,攥着湿润的纸巾,手指绞紧。沉默了几秒,就在徐四以为她又会当鸵鸟时,一个极小极小的、带着鼻音、软糯得像棉花糖的声音,蚊子哼哼似的飘了出来:
“林……林沫。”
“林沫?”他重复了一遍,舌尖似乎轻轻卷过这两个字,带着点品味的意味,“泡沫的沫?”
“……嗯。”
“徐四。”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干脆利落,“行四的那个四。”
林沫低着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徐四。听起来有点随意,又有点……江湖气。
“哪儿的人?怎么回事?刚才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他开始了盘问,语气依旧带着那股散漫的调调,但问题却一个接一个,不容她逃避。
林沫张了张嘴,却发现无从说起。怎么说?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说她刚死过一次?说她只是单纯地害怕人多?
任何一个解释,在此刻听起来都像天方夜谭。
她的沉默,在徐四眼里变成了另一种信号——警惕,或者有难言之隐。
他挑了挑眉,没再追问。目光在她身上那件略显宽大、却依旧遮掩不住傲人曲线的T恤上扫过,又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双手。
“没带包?手机呢?”
林沫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的口袋,摇了摇头。穿越过来,除了这身衣服和这个身体,她一无所有。
徐四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一个长得扎眼、身材火爆、却社恐到近乎病态、孤身一人、身无分文的年轻女孩。
怎么看,都像是个……大麻烦。
他本该转身就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看着眼前这个低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身影,那句“再见”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算了,谁让他今天心情……还行?
他伸手,将别在耳后的那根烟取了下来,在手指间灵活地把玩着。
“成,”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语气轻松了些,“林沫是吧?跟我走吧。”
林沫猛地抬起头,第一次,主动地、完整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充满了惊愕和警惕,像是一只刚刚放松些许警惕又被吓到的猫。
跟他走?去哪儿?
徐四看着她那双水洗过般清澈、此刻写满不安的眼睛,心里那点恶趣味又冒了出来。他俯身,凑近了一些,近到林沫能清晰地看到他浅色瞳孔里自己惊慌的倒影,以及他嘴角那抹坏得明目张胆的笑意。
“怎么?怕我是坏人啊?”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蛊惑,又带着点戏谑,“放心,哥是正经人。”
这话配上他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就是带你去个地方,让你缓缓神儿,顺便……”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意有所指,“……解决一下你的‘实际困难’。”
实际困难?林沫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空空的口袋,和这身格格不入的打扮。
初遇徐四,他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带着烟草味和阳光气息的风,强势地、不由分说地,吹进了她紧闭的世界。痞气十足,却又在细微处,藏着那么一点……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撩动人心的温柔。
而林沫知道,在她无处可去、无所适从的此刻,这个看似危险的男人,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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