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雾峰山就像浸在砚台里,终日被乳白雾气裹着,山脚下的雾溪村依溪而建,世代靠采茶为生。只是近半年来,村里总有人失踪,皆是十五六岁的少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在她们消失的地方,留下一捧带着胭脂香的湿雾。
我叫阿晚,是村里最后一个适龄少女。爹娘将我锁在柴房,门上挂着桃木枝,窗棂糊着黄符,可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昨夜又是大雾,我缩在柴房角落,听着窗外雾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声响,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胭脂味。不是村里姑娘们用的廉价花粉,是种带着凉意的、甜得发腻的香。我攥紧怀里的剪刀,那是娘塞给我的,说实在不行,就拼了。
雾气像活物般从门缝里钻进来,白茫茫的一片,渐渐漫到脚踝,带着刺骨的凉。我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踩着雾气走来,嗒,嗒,轻得像羽毛。忽然,一张脸贴在窗纸上,模糊的轮廓,只能看到一双极亮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阿晚,跟我走。”声音是女子的,柔得像雾,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咬着牙不说话,剪刀尖抵着掌心,渗出血来。那雾气越来越浓,胭脂香也越来越烈,我开始头晕,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恍惚间,我看到一个穿红衣的女子站在雾里,梳着双环髻,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嘴角却咧到耳根,笑得诡异。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触到我手腕的瞬间,我猛地惊醒,用尽全力将剪刀刺过去。剪刀却像刺在棉花上,那女子轻笑一声,雾气猛地涌进柴房,将我整个人裹住。我失去了意识,只记得最后闻到的胭脂香,甜得让人作呕。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一张铺着红绸的床上,四周弥漫着那股熟悉的胭脂味。这是一间雅致的房间,雕花的木床,描金的妆台,台上摆着一面青铜镜,镜面蒙着层雾气。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换上了一身大红的嫁衣,领口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
“醒了?”红衣女子坐在妆台前,背对着我,正在梳头发。她的头发乌黑浓密,垂到腰际,梳子是玉做的,梳齿间沾着几缕发丝,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你是谁?那些失踪的姑娘呢?”我握紧藏在袖中的剪刀,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
女子转过身,我这才看清她的脸。那是张极美的脸,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只是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刺眼,像是涂了人血。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我叫胭脂,她们都在这儿啊。”
她抬手一挥,房间另一侧的雾气散开,露出一排木笼,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少女,正是村里失踪的那些。她们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你要做什么?”我浑身发抖,后退了一步。
“雾峰山需要祭品,”胭脂走到我面前,指尖划过我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们这些纯阳体质的少女,是最好的养料。再过三日就是月圆,到时候,我吸尽你们的精气,就能飞升成仙了。”
我想起村里老人说过,雾峰山深处有一座胭脂庙,供奉着胭脂娘娘,传说她是百年前的一位美人,死于情伤,魂魄不散,化为山神。村里人每年都会给她献祭,可近百年都没再举行过,难道……
“你就是胭脂娘娘?”
胭脂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疯狂:“没错,可他们忘了我,忘了给我献祭,我只能自己来取了。”
接下来的三天,我被锁在房间里,胭脂每天都会来给我涂一种胭脂,那胭脂涂在脸上,凉丝丝的,却让我越来越虚弱。我看着笼子里的姑娘们一个个失去气息,心里又怕又急,却无计可施。
月圆之夜,雾气最浓。胭脂穿着华丽的祭服,将我和最后一个还有气息的少女带到山巅的祭坛。祭坛由青石板铺成,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中央插着一根桃木柱,柱上缠着锁链。
“时辰到了。”胭脂举起一把青铜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先走向那个少女,剑尖抵住她的眉心,少女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瞬间干瘪下去,化为一捧灰烬,被雾气卷走。
轮到我了,我闭上眼,想起爹娘,想起村里的伙伴,眼泪掉了下来。忽然,我摸到袖中的剪刀,那是娘塞给我的,上面还沾着我的血。我猛地睁开眼,将剪刀朝胭脂刺去。
胭脂没想到我会反抗,被刺中了肩膀,她尖叫一声,脸色变得狰狞:“找死!”
她挥手一掌拍在我胸口,我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落在祭坛边缘。雾气疯狂地涌过来,将我包裹,胭脂一步步走向我,眼中满是杀意。
就在这时,我看到祭坛下的雾里,亮起了一片火光。是爹娘!是村里的人!他们举着火把,拿着锄头,冲了上来。
“阿晚!”娘哭着喊我的名字。
胭脂愣住了,随即冷笑:“就凭你们这些凡人,也想阻止我?”
她抬手一挥,雾气化作无数条毒蛇,朝村民们扑去。村民们举起火把,毒蛇遇火便退,可雾气越来越浓,火把的光芒越来越弱。
“用桃木枝!”爹大喊一声,村民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桃木枝,朝胭脂打去。桃木是至阳之物,能克阴邪,胭脂被桃木枝打中,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我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妆台上的青铜镜,忽然想起村里老人说过,胭脂娘娘的魂魄附在镜子里,只要打碎镜子,她就会魂飞魄散。我忍着剧痛,冲向妆台,将青铜镜狠狠摔在地上。
“不!”胭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身体化作无数碎片,被雾气卷走。那股胭脂香也随之消失,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皎洁的月光。
我瘫倒在地,爹娘冲过来抱住我,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笼子里的姑娘们已经没了气息,村民们默默地将她们抬下山,埋在雾溪旁。
后来,村里的人拆了胭脂庙,在山巅建了一座祠堂,供奉那些死去的少女。雾峰山的雾依旧很大,只是再也没有出现过带着胭脂香的湿雾,也没有人再失踪。
我活了下来,却永远忘不了那夜的胭脂香,忘不了那些死去的伙伴。每当大雾弥漫时,我总会想起胭脂那双极亮的眼睛,想起她那句“跟我走”,心里就会一阵发寒。
或许,雾峰山的雾里,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我们再也不敢去探寻了。而那股甜得发腻的胭脂香,也成了雾溪村人心中永远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