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细密如针，斜斜织着一层冷雾，将滨海市最顶级的私人律所笼罩在一片湿冷的寂静里。
苏瑶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桌面。窗外的梧桐叶被雨水打透，沉甸甸地垂着，像她此刻的心情，压抑得没有一丝缝隙。
对面的真皮座椅上，坐着顾时衍。
男人身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手工西装，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系着，袖扣是低调奢华的铂金镶钻款，在律所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他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的情绪，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线，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这是他们结婚三年来，他最常见的模样——永远的冷静、克制，带着掌控一切的强势，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撼动他半分，包括这场即将终结他们婚姻的签字仪式。
“苏小姐，顾先生，”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将两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推到两人面前，“相关条款之前已经和二位确认过，没有|异议的话，在这里签字即可。”
笔尖落在纸上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苏瑶抬眼，恰好对上顾时衍抬起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深，像寒潭，不起一丝波澜，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又落回协议书上。那眼神里没有不舍，没有留恋，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们不是要结束一段三年的婚姻，只是在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商业合同。
苏瑶的心，像是被那冰冷的目光刺穿，密密麻麻地疼。她迅速收回视线，低下头，拿起笔。
笔尖悬在“苏瑶”两个字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微凉的秋日，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他的手臂，走进教堂。那时的顾时衍，虽然依旧清冷，却在交换戒指的瞬间，用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无名指，低声说：“以后，你是顾太太。”
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让她以为，自己握住了全世界的幸福。
她曾以为，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温柔，总能焐热他那颗冰封的心。她学着打理他的生活，他胃不好，她每天早起煲汤；他应酬晚归，她永远留着一盏灯；他工作遇到瓶颈，她默默收集资料，用最委婉的方式提供帮助。
她像一株执着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这棵参天大树，以为日子久了，总能生出牵绊。
可三年来，他始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陆氏集团总裁，是商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王”，却唯独不是她的丈夫。
他的时间永远给了工作，他们的婚房更像是一个高级酒店，他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生病住院，他在国外谈项目；她生日那天，他在酒局上应酬；就连她唯一的亲人外婆去世，他也只是派助理送来花圈和慰问金，没能陪她走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上个月她意外怀孕。
她满心欢喜地想要告诉他这个消息，想或许孩子能成为他们之间的桥梁。可她在他办公室外等了整整一夜，等到的却是他拥着另一个女人下车，动作温柔地为她遮雨，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缱绻。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女人是他年少时的白月光，林薇薇。她回来了，带着一身的伤痕，也带回了陆时衍所有的注意力。
那天晚上，她鼓起勇气问他：“时衍，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他当时正坐在沙发上处理文件，闻言只是抬了抬眼，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苏瑶，我们是商业联姻，你当初选择嫁给我，就该清楚这一点。”
商业联姻。
四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她三年来的付出和憧憬，切割得支离破碎。
是啊，她怎么忘了，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带着功利的色彩。苏家需要陆氏的扶持，而陆时衍需要一个安分守己、门当户对的妻子。她以为爱情可以慢慢培养，却原来，只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在想什么？”顾时衍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苏瑶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她不再犹豫，笔尖落下，“苏瑶”两个字，写得工整而决绝。
签完字，她将协议书推回中间，站起身，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顾先生，祝好。”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留恋的回望，她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简单行李袋，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往的回忆上，碾碎了那些曾经以为美好的时光。
顾时衍看着她挺直的背影，那背影纤细却倔强，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不知为何，心底突然窜起一丝莫名的烦躁，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他手中悄然溜走。
他皱了皱眉，压下那丝异样的情绪，拿起笔，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一如他的人。
“顾总，”律师收好两份签好的协议书，“手续办完了，接下来会尽快办理离婚证。”
顾时衍“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那个纤细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扇被轻轻带上的门。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心底那一丝突如其来的寒意。
他以为，离婚是解脱，是对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最好的收尾。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林薇薇，可以不再被这段没有感情的婚姻束缚。
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而那份被他忽视了三年的深情，终将在往后的岁月里，化作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凌迟着他的后悔。
苏瑶走出律所，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她没有打伞，任由雨水冲刷着，仿佛这样就能洗去过去三年的疲惫和伤痛。
她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苏家，她已经回不去了。自从父亲去世，继母掌权，苏家早就不是她的家。当初嫁给陆时衍，是她唯一的退路，如今，这条路也断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闺蜜夏冉发来的信息：“瑶瑶，签完了吗？我在律所对面的咖啡馆等你。”
苏瑶吸了吸鼻子，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撑起伞，朝着对面的咖啡馆走去。
推开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夏冉一眼就看到了她，立刻起身迎了上来，一把将她抱住：“瑶瑶，你怎么样？”
苏瑶靠在她的肩膀上，紧绷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崩溃，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夏冉的衣服。
“冉冉，我离婚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没事了，没事了，”夏冉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离了好，那种男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以后，你就为自己活，我们重新开始。”
苏瑶点点头，任由夏冉抱着她，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
是啊，重新开始。
她失去了婚姻，失去了爱情，失去了曾经憧憬的一切。但她还有自己，还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滨海市的雨，还在继续。但苏瑶知道，总有一天，雨会停，太阳会出来，而她的人生，也会迎来新的曙光。
而此刻的顾时衍，还坐在律所的办公室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工作。他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却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瑶签字时的模样，那双曾经盛满温柔和期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寂的平静。
那平静，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心上，隐隐作痛。
他烦躁地将文件扔在桌上，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雨中的城市。那个纤细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再也找不到了。
第二章 空荡
离婚后的第一个星期，顾时衍过得异常“顺畅”。
他搬回了自己婚前居住的顶层复式公寓，这里没有苏瑶精心布置的温馨装饰，没有客厅里淡淡的栀子花香，没有厨房里永远温热的汤品，只有冷硬的线条和一丝不苟的奢华，一如他曾经习惯的生活。
林薇薇的身体还在恢复期，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看望她。她温柔、柔弱，会依赖他，会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满足了他作为男人的保护欲。
他以为，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没有苏晚那些不合时宜的关心，没有她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她试图闯入他内心世界的执着。
可渐渐的，他发现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早上醒来，床头柜上再也没有放好的温水和准备好的降压药。他有轻微的高血压，医生叮嘱过要按时服药，苏瑶总是记得清清楚楚，每天早上都会把药和温水放在他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以前他不以为然，甚至觉得麻烦，可现在，他常常因为忙碌而忘记服药，几次在开会时感到头晕目眩，才猛然想起。
走进衣帽间，他习惯性地想去拿那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却发现不在原来的位置。他愣了一下，才想起，那件羊绒衫去年冬天被他不小心勾破了袖口，是苏瑶连夜拿着去修补，回来后又细心地熨烫平整，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而现在，衣帽间里的衣服虽然依旧整齐，却少了那份被人精心打理的痕迹。有些衬衫的袖口没有熨烫平整，有些西装的扣子松动了，他翻遍了整个衣帽间，也找不到那件修补好的羊绒衫。
他突然想起，离婚那天，苏晚只带走了一个小小的行李袋，里面大概只装了她自己的几件衣物。她在这个家里住了三年，却仿佛从未留下过痕迹，除了那些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生活细节。
晚上回到公寓，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脚步声。没有了苏瑶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没有了她窝在沙发上看书的安静模样，没有了她在他晚归时递过来的一杯热牛奶。
他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瓶矿泉水和一些速冻食品。以前，冰箱里永远塞满了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有她亲手做的各种零食和酱料，随时等着他回来补充能量。
他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想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让她做点吃的送来。手指悬在屏幕上，才猛然想起，他们已经离婚了。
那个曾经随叫随到、永远对他温柔以待的女人，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皱了皱眉，压下心底的异样，转身拿起外套，准备出去吃。
车子行驶在熟悉的街道上，他鬼使神差地朝着曾经的婚房方向开去。那是一栋可以俯瞰整个滨海市夜景的高档别墅，是他和苏瑶结婚后居住的地方。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他看着二楼客厅里那扇漆黑的窗户，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以前，不管他多晚回来，那扇窗户总会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像是在为他指引回家的方向。
而现在，那里一片漆黑，冰冷得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空壳。
他不知道，苏瑶离开后，有没有回过这里。他甚至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离婚时，他没有问，她也没有说。仿佛他们之间，除了那三年名存实亡的婚姻，就再也没有其他的牵绊。
“顾总，”助理的电话打了进来，“林薇薇小姐说她晚上想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糖水，您看要不要……”
“知道了，”顾时衍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烦躁，“我会去买。”
挂了电话，他发动车子，朝着城南的方向开去。
那家老字号糖水铺很小，却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以前，苏瑶也喜欢吃这里的糖水，尤其是绿豆沙。有一次，她冒着大雨排队买了两份，回来时浑身湿透，却兴奋地把还热着的绿豆沙递给他，说：“时衍，你尝尝，这家的绿豆沙特别正宗。”
他当时正在处理一份紧急文件，只是敷衍地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湿漉漉的头发和冻得发红的脸颊。
现在想来，那碗绿豆沙的味道，似乎格外清甜。
他站在队伍里，看着前面长长的人龙，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他从来不需要为这种事情浪费时间，以前，这些事情，苏瑶都会替他办好。
终于买到了林薇薇想吃的糖水，他驱车赶往医院。
病房里，林薇薇靠在床头，看到他进来，立刻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时衍，你来了。”
他将糖水递给她，语气平淡：“刚买的，还热着，快吃吧。”
林薇薇接过糖水，小口地吃着，眼神里满是依赖：“时衍，还是你对我最好。以前在国外，我总是想起你，想起你对我的照顾。”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去的事情，说着她在国外的不易，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突然想起，苏瑶从来不会这样对他撒娇，不会这样依赖他。她总是安静的，懂事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只会在他偶尔露出疲惫时，默默地递上一杯热茶，或者一个安静的拥抱。
以前，他觉得苏瑶太过独立，不够温柔，不像个需要被保护的女人。可现在，听着林薇薇无休止的抱怨和依赖，他却突然怀念起苏瑶的安静和懂事。
“时衍，你怎么了？”林薇薇察觉到他的走神，轻声问道。
“没什么，”他回过神，站起身，“你早点休息，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先回去了。”
“好，”林薇薇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那你路上小心。”
走出医院，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一片空荡。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他想要的离婚，明明是他选择了林薇薇，可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总是想起苏晚？
想起她为他煲汤时专注的模样，想起她为他熨烫衬衫时认真的表情，想起她在他生病时担忧的眼神，想起她在他晚归时，客厅里那盏永远为他亮着的灯。
那些曾经被他忽视的细节，此刻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温暖的气息，与他现在空荡冰冷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号码的备注还是“苏瑶”，没有任何修饰，却在众多的联系人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犹豫了很久，手指几次想要按下拨号键，却又一次次地收回。
他不知道自己拨通电话后，该说些什么。是问她过得好不好？还是想让她回来？
可他是顾时衍，是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他怎么可能低头去挽回一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女人？
他收起手机，发动车子，朝着公寓的方向开去。
回到空旷的公寓，他打开灯，刺眼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却照不进他心底的空荡。
他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屏幕上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却更显得他形单影只。
他突然想起，以前，苏晚喜欢在晚上看一些纪录片，她看的时候很专注，偶尔会和他分享纪录片里的趣事。而他，总是一边处理工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回应一句，她就会笑得很开心。
那些平淡而温馨的时光，曾经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甚至觉得枯燥乏味。可现在，他却无比怀念。
他起身走到阳台，看着窗外的夜景。滨海市的夜景依旧繁华，灯火璀璨，却再也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
他靠在栏杆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而迷茫。
他开始反思，自己当初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他以为自己爱的是林薇薇，是那份年少时的悸动和遗憾。可当林薇薇真的回到他身边，他才发现，那份悸动早已被岁月磨灭，剩下的，或许只是一种执念。
而苏瑶，那个默默陪伴了他三年，为他付出了一切的女人，她的好，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却被他忽略了整整三年。直到失去了，他才猛然发现，她早，已在他的生活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烟燃尽了，烫到了他的手指。他猛地回过神，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心底的烦躁和空荡越来越强烈，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后悔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疯狂地在他心底蔓延。
他开始疯狂地想念苏瑶做的汤，想念她熨烫平整的衬衫，想念她在客厅里为他留的那盏灯，想念她温柔的笑容，想念她看向他时，眼底那份毫不掩饰的爱意。
可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他亲手签下了离婚协议，亲手推开了那个最爱他的女人。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洒在他孤单的身影上，映出他眼底深深的懊悔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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