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小小的木盒和泥土,曾经带来过短暂的平静。埃米尔会花很长时间蹲在旁边,用指尖轻轻触碰泥土,感受它的湿润与粗糙。偶尔,他将种子埋进去,又茫然地挖出来,像是困惑于它们为何没有任何变化。这种重复的行为,像一种无声的仪式,既无意义,又充满安抚。
然而,创伤的深渊,远非一点泥土所能填平。在某个注定的时刻,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失控降临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狂风呼啸着抽打医院的窗棂,暴雨如注,每一次闪电撕裂夜空,紧随其后的炸雷都仿佛要撼动天地。对于感官敏感、精神脆弱的埃米尔来说,这是一场无法忍受的折磨。
埃米尔“呜……”
隔离病房内,埃米尔像一头困兽般焦躁地踱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的呜咽。每一次雷声炸响,他的身体都会剧烈颤抖,仿佛那声音正无情地鞭挞他的灵魂。
艾达被护士紧急叫来。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她看到埃米尔正用头猛撞墙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力道之大让人心惊。墙壁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映入眼帘。
“埃米尔!停下!”艾达厉声喝止,声音却在雷鸣与埃米尔的恐惧交织中显得微弱无力。
他仿佛完全听不见,或者说,听见的只是内心深处恐惧的回响。他猛然转过身,赤红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理智的光芒,只有被逼到绝境的狂暴与兽性。他看向艾达,却似乎没有认出她,而是将她视为了威胁的一部分。
他低吼一声,抓起那个曾给他片刻安宁的木盒,连同里面的泥土和种子,狠狠向艾达砸去!艾达急忙侧身躲避,木盒在她脚边碎裂,湿泥溅上了她洁白的衣摆。
艾达埃米尔……
下一秒,埃米尔像一颗失控的炮弹冲向她,动作并非出于攻击,而更像是一种盲目的冲动——既想要摧毁威胁,又渴望寻求庇护。他重重撞在艾达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着撞到墙壁。他的手指深深掐入她的手臂,牙齿龇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嘶嘶声,温热的口水滴落在她的衣袖上。
艾达“埃米尔!看着我!是我!艾达!”
艾达试图稳住声音,以催眠时常用的带有命令性的语调试图唤醒他。
无效。他的瞳孔涣散,完全被本能支配。他像一只小兽般撕扯她的白大褂,布料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护士们吓得尖叫,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他挥舞的手臂逼退。
艾达被死死压在墙上,手臂传来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恐惧、汗水和泥土的气息,能感受到他胸腔里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这一刻,她不再是掌控局面的医生,而是一个陷入危险的女人,一个被自己研究对象暴力对待的存在。
左右两难
镇静剂!必须立刻注射镇静剂!这是医院处理此类情况的标准流程,也是保护医护人员和其他病人安全的最直接方式。
护士们已经拿着注射器冲了过来。
万能角色(NPC)(某个护士)“梅斯默小姐!小心!”
但就在这一刻,艾达注视着埃米尔近在咫尺的脸,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年轻面孔,那双毫无理性、充满痛苦的眼眸,一个念头骤然刺入她的脑海:
如果现在给他注射镇静剂,那么这一周以来所有小心翼翼的接触,所有基于清醒状态建立的信任连接,将彻底粉碎。他会再次被拖入药物带来的强制昏迷中,醒来后,只会记得这种被“制服”的恐怖。他们之间的关系将退回到比起点更糟的境地——充满了暴力与强制。
她的理性在尖叫:安全第一!控制住他!这是唯一的办法!职业操守要求她优先保障自身和环境的安全!
但另一种情感却在拉扯着她:如果现在放弃他,如果他再次被当作“野兽”一样用药物束缚,那么他可能永远失去恢复“人性”的机会。她的研究,她的“治疗”,将宣告失败。更重要的是……
她无法忍受看到他眼中那纯粹的痛苦被更深的、药物带来的空洞所取代。
艾达“等等!”
艾达几乎是嘶哑地对护士喊道。
护士愣住了,拿着注射器不知所措。
艾达放弃了言语的引导,放弃了医生的权威姿态。她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抓着她的手臂,即便疼痛让她额头渗出冷汗。她抬起另一只还能自由活动的手,极其缓慢地、避开了任何可能被视为攻击的动作,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动物。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在他耳边呢喃,不再是命令,而是一种持续的、稳定的音调,试图穿透他狂暴的感知
艾达“没事了……埃米尔……没事了……雷声会过去的……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她重复着这些简单、无意义但充满安抚意味的词语,手上的动作轻柔而坚定。
时间仿佛凝固了。护士屏住呼吸,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埃米尔的狂暴似乎遇到了一道柔软的屏障。他撕扯她衣服的动作渐渐变慢,喉咙里的低吼逐渐变成了混乱的、带着哭腔的呜咽。他掐着她手臂的力道,微微松懈了一丝。
艾达继续着她的安抚,无视手臂的疼痛和内心的波澜。她在赌,赌那一点点在平静日子里建立起来的、潜意识的信任连接,赌他灵魂深处对“安全”的渴望,能够战胜此刻毁灭性的恐惧。
闪电再次亮起,雷声滚滚而来。
埃米尔浑身一僵,却没有再次爆发。他猛地将头埋进艾达的颈窝,像一个寻求庇护的孩子,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温热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或许还有汗水)浸湿了她的衣领。他不再攻击,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仿佛她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艾达僵住了。颈窝处传来的湿意和温度,以及他全身心的、脆弱的依赖,像一道电流击穿了她一直以来用理性构筑的壁垒。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淹没了她。
她该推开他吗?以医生的身份?
她该继续抱着他吗?以……什么身份?
她站在原地,一只手依然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臂承受着他的重量和依赖,心中一片混乱。理性的警告和情感的涌动激烈交战,将她置于一个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雨,还在下。雷声,渐渐远去。病房里,只剩下埃米尔压抑的啜泣,和艾达那颗在职业道德与未知情感之间剧烈摇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