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沙街疯人院的最初几天,埃米尔大部分时间依旧紧紧跟在艾达身后,像一道沉默的、不安的影子。他对周遭的一切——那些突兀的笑声(特蕾西)、闪烁的电火花(卢卡)、对着空气的低语(谢必安)——都保持着本能的警惕,身体时常处于紧绷状态,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不可预知的威胁。
然而,在这片混乱之中,有一个身影逐渐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松懈。那就是奈布·萨贝达。
艾达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当奈布没有陷入战争创伤的闪回、没有变得极具攻击性时,他几乎是整个疯人院里最“正常”和最可靠的人。
她曾看到奈布熟练地帮老好人艾米丽搬动沉重的医疗物资,动作稳健,沉默寡言却效率极高。
她曾看到当伊莱因为一只误入餐厅的飞蛾而惊慌失措时,是奈布冷静地走过去,用一块手帕轻轻将其引导出窗外,动作轻柔得与他佣兵的身份格格不入。
她曾看到安德鲁因为自己的白化病而被某些不懂事的病人偷偷议论时,奈布只是默默地走过去,站在安德鲁身边,不需要任何言语,那无声的陪伴就足以驱散恶意。
她甚至看到当卢卡和特蕾西因为争论某个技术问题差点又要拆掉休息室的吊灯时,奈布一个眼神扫过去,两人就悻悻地收敛了动作,嘴里嘟囔着“好啦好啦,听奈布大哥的”。
……
作者在这里吐槽一句,奈布你还是挺受欢迎的嘛
……
奈布就像一块稳固的磐石,立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海洋中。他不参与那些纷争和怪诞的行为,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并在他人需要时,伸出援手。这种稳定和沉默的力量,对于感官敏感、依赖于环境稳定性的埃米尔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
一次午后,艾达带着埃米尔在相对安静的后院透气。埃米尔像往常一样蹲在角落里,看着蚂蚁搬运食物。这时,奈布也来到了后院,进行他每日固定的、旨在保持身体控制和缓解焦虑的体能训练。他没有靠近埃米尔,只是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做着一些流畅而克制的格斗基础动作,呼吸平稳,目光专注。
埃米尔停下了观察蚂蚁,视线被奈布吸引。他没有害怕,也没有退缩,只是静静地看着。奈布的动作充满了力量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纪律性和控制力,没有丝毫多余和狂乱。这对于在“斗兽场”经历过纯粹无序暴力的埃米尔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令人安心的秩序。
训练间隙,奈布注意到埃米尔的目光。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试图露出安抚性的微笑或开口说话(他知道那可能无效甚至适得其反),他只是停下动作,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医院厨房特制的蜂蜜糖块——这是黛米在清醒时喜欢分享的小零食,奈布总会留一些。他轻轻地将糖块放在两人中间的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然后退开几步,继续自己的训练,仿佛只是随意放置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埃米尔极其缓慢地、警惕地爬了过去,迅速抓走了那块糖,又缩回角落。他小心地嗅了嗅,然后舔了一下,甜味让他微微愣了一下。
自那以后,埃米尔对奈布的戒心明显降低了。当他们在走廊相遇时,埃米尔不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完全躲到艾达身后,而是会稍微停顿一下,目光在奈布身上停留片刻。奈布也从未试图主动靠近或触碰他,只是有时会点点头,或者再次留下一点小东西——一块光滑的石头,一片形状特别的叶子。
艾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感慨。她意识到,奈布·萨贝达,这个被战争噩梦折磨的佣兵,在清醒的时刻,凭借着他那份沉默的、付诸行动而非言语的可靠,成为了这座疯人院里一个无形的情感枢纽,人缘好得出奇。就连最孤僻的安德鲁和最跳脱的特蕾西和卢卡,都对他抱有敬意和信任。
而埃米尔,这个对人类社会规则几乎失去理解能力的男孩,却本能地辨别出了这份纯粹的、不具侵略性的“可靠”。这比任何语言安慰或行为矫正都更有效地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安全感。
艾达看着阳光下,一个沉默地训练,一个安静地旁观,形成奇异和谐画面的两人,心中对白沙街疯人院的认同感又加深了一层。这里或许混乱,或许怪诞,但它拥有圣心医院永远无法提供的东西——一种在破碎中相互辨认、在异常中寻找秩序的、真实的人性联结。而奈布,就是这种联结中,一个至关重要的、稳固的锚点。埃米尔能感知到这一点,或许,他恢复的旅程,真的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
时光在白沙街疯人院仿佛有着不同的流速,它可以是特蕾西和卢卡拆解又重组某个小发明时的争分夺秒,也可以是谢必安对着身旁空椅低语时的静谧悠长。对于艾达和埃米尔而言,这段时光是缓慢沉淀、逐渐舒展的过程。
艾达发现,自己不再需要时刻绷紧那根名为“研究者”的弦。在这里,她首先是艾达,然后才是医生。她可以与艾米丽探讨那些在圣心医院会被视为“离经叛道”的治疗理念,可以从艾玛身上学到如何用耐心与生机去触碰最封闭的心灵,甚至可以和美智子交流关于感官与知觉的不同理解。她依然是那个严谨的学者,但她的研究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人情的温度与实践的活力。她喜欢这里,喜欢这个允许她打破桎梏、探索无限可能的地方。
而埃米尔的变化,则更为显著,尽管它依旧无声。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必须像影子一样紧紧黏在艾达身后才能获得安全感。他开始有自己的“领地”和“活动”。他最喜欢的地方是后院那片被艾玛精心打理的小花园,以及奈布进行日常训练的那片安静的角落。
他会学着艾玛的样子,笨拙地用手给幼苗周围的土壤松土,虽然动作僵硬,且常常因为用力过猛而弄断花茎,但艾玛从不责备,只是微笑着示范更轻柔的动作。阳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那空洞的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类似于“好奇”的光芒。
丽莎你要这样,然后这样,然后再这样
埃米尔噢噢(有些模糊不清的发音)
当奈布训练时,他会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安静地看着。奈布稳定的节奏、控制自如的力量,对他而言是一种无声的安抚。有时,奈布会递给他一个需要用力才能捏握的橡胶力环,埃米尔会接过去,默默地、反复地捏着,仿佛在进行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交流。
他甚至对特蕾西那些会发出清脆声响的小齿轮产生了兴趣(当然,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也会在卢卡展示不危险的静电火花时,瞳孔微微放大,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依旧不说话,依旧会因突如其来的巨响或陌生的刺激而惊恐地蜷缩。但在这里,没有人会因此给他贴上“危险”或“无药可救”的标签。伊索可能会默默递给他一个柔软的布偶(虽然表情严肃得像在完成一项仪式),格蕾丝可能会在他附近哼唱起没有歌词的、如水波般柔缓的调子,安德鲁可能会在他平静时,远远地分享一块自己珍藏的、不那么甜的点心。
白沙街疯人院,这个在外界看来充斥着怪异与混乱的地方,对于艾达和埃米尔而言,却成了一个真正的避风港。这里接纳他们的“不正常”,包容他们的伤痕,并以一种奇特而温暖的方式,帮助他们寻找内心的秩序与平静。
他们早已融入了这里,成为了这个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大家庭中的一员。艾达不再是那个孤独的研究者,埃米尔也不再是那个被隔离的样本。他们是艾达和埃米尔,是白沙街的住客,是彼此在漫长黑夜后,终于寻找到的,能够被称为“家”的归处。未来的路还很长,挑战或许仍在,但在这里,他们不再孤单。
艾达这里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不是吗?
埃米尔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