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渗透

望舒的指尖离开地图时，烛火恰好爆开一个灯花，映得她眼底深处那抹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愈发清晰。她并未立刻收回手，而是就着昏暗的光线，细细描摹着地图上京城纵横交错的脉络，仿佛能透过这张薄薄的羊皮，感受到其下那座庞大地下宫殿的阴冷气息。

“铸币坊入口看似荒废，实则由隐宗驯养的‘影鼠’日夜监视，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动内部守卫。”她补充的细节让苏暮雨握剑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百年茶楼的地窖，机关重重，据说踏入者一步踏错，便会触发水银泻地之局。至于护城河下的暗渠……”望舒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水道错综复杂，犹如迷宫，且每隔一个时辰，水闸会变动一次，若不通晓规律，必困死其中。”

苏昌河闻言，嘴角的冷笑掺入一丝玩味，他屈起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节奏沉闷，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擂响战鼓。“保护得如此周密，看来隐宗的老鼠们，也很怕光。”他抬眼，目光锐利地射向望舒，“两位尚书是隐宗成员，名单呢？总不能让我们像无头苍蝇般去猜。”

望舒从袖中取出一个边缘磨损严重的牛皮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泛黄，上面是密密麻麻娟秀却透着焦急的小楷，间或夹杂着复杂的符号与简图。“父亲只来得及留下线索，指向吏部和……工部。”她的指尖拂过“工部”二字时，微微颤抖，“工部尚书李永年，主管天下土木工程，若隐宗总部真如笔记所载规模宏大，与他脱不了干系。吏部张谦，掌控官员升迁，为隐宗党羽铺路。”她合上笔记，紧紧攥住，“但父亲临终前笔墨仓促，未能完全确认，需我们自行核实。”

苏暮雨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墨香、烛烟味与窗外隐约传来的夜禁梆子声交织在一起。“也就是说，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是隐宗本身的铜墙铁壁，还有可能来自朝廷高层的阻挠。”他语气沉重，却无半分退缩。

“怕了？”苏昌河挑眉，语带挑衅。

苏暮雨回以坚定的眼神：“暗河之剑，从未惧过强权。只是提醒大家，步步惊心。”

接下来的五日，京城依旧车水马龙，朱雀大街的叫卖声、茶馆里的喧嚣、河道上往来的船只，构成一幅太平盛世的画卷。然而，在这幅画卷之下，无形的丝线正被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悄然拨动。

望舒易容成的太医署女官，名唤“林素问”，容貌平凡，气质温婉。她提着药箱踏入兵部尚书府邸时，连门口的守卫都未多看一眼。尚书夫人患有心疾，久治不愈，正是“林素问”展现“医术”的最佳契机。诊脉、开方、施针，一切行云流水。在为夫人进行头部按摩舒缓时，望舒指尖藏匿的“醉梦散”借着按压穴道的力道，无声无息地渗入皮肤。药效发作得极快，尚书夫人的眼神逐渐迷离，呼吸变得绵长。

“夫人近日是否仍感心悸，夜不能寐？”望舒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是……尤其是想到老爷近来忧心之事……”夫人无意识地呓语。

“哦？尚书大人为国操劳，还有何烦忧？”望舒手下按摩的动作未停，语气充满关切。

“西山……皇陵的修缮……总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老爷说，是‘傀芯石’扰了祖宗安宁……”夫人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如惊雷炸响在望舒耳边。傀芯石！这正是炼制隐宗傀儡核心的关键材料，竟藏于皇家陵寝！这无疑将行动的难度和风险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望舒强压下心中惊涛，又温言引导了几句，确认再无更多信息后，便以安神针法让夫人沉沉睡去。她收拾药箱的手指冰凉，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向府中管家告辞，转身没入人来人往的街巷，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同一片夜空下，苏暮雨站在城中一处僻静宅院的阁楼上，窗外是沉寂的屋脊轮廓。他面前，一位身着儒衫、面容平凡无奇的中年男子，正将几块巴掌大小、形似穿山甲的青铜机关兽放在桌上。这便是“千面书生”南宫瑾，其易容术与机关术并称双绝。

“这是最新改良的‘遁地梭’，行动更静，钻探更深，腹内藏有的磷粉匣也加大了容量。”南宫瑾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地图会实时绘于特制的火浣布上，需以微火烘烤方能显现。”他演示了一下，用小火折在布帛一角轻轻一烤，清晰的线条便逐渐浮现。

苏暮雨拿起一只机关兽，触手冰凉沉重，构造精密得令人叹为观止。“有劳南宫先生，此物关乎数百人性命。”

南宫瑾摆摆手：“暗河于我有恩，此间事了，两清。”他顿了顿，看向苏暮雨，“暮雨，隐宗根基之深，超乎想象，万事小心。”

三日后，月黑风高。数只“遁地梭”从不同方位的隐秘角落钻入地下，如同真正的穿山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泥土中。苏暮雨在临时据点守着一面巨大的白板，上面钉着京城地图。每隔一个时辰，便有暗河成员送来最新烤制出的地图碎片。他像拼图一般，将那些逐渐清晰的线条整合起来。地下通道的复杂程度令人咋舌，主道、支路、密室、机关枢纽……一个庞大的地下王国轮廓正一点点被揭开，其规模甚至超过了地上的部分皇城。苏暮雨的眉头越皱越紧，每一处新发现的防御工事，都意味着更多流血牺牲的可能。

而苏昌河则置身于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坐镇暗河在京城的一处秘密钱庄后院，这里表面上是结算银钱之地，实则是信息交汇的中枢。他面前堆满了从六部暗线送来的密报。他像最高明的棋手，审时度势，将一条条真伪难辨的消息，通过不同的渠道，精准地投放到最能引起波澜的地方。

他让户部的一位主事“偶然”听到吏部尚书张谦与隐宗某位香主密会的传言；又让一位在太尉府当差的暗线，“无意”中在书房外瞥见了那份伪造的暗杀名单——名单上工部尚书李永年的名字被巧妙置于太尉之后，既增加了可信度，又埋下了离间的种子。

流言如同瘟疫，在权贵圈层中迅速蔓延。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官员，在朝堂上相遇时，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与猜忌。几次小范围的争执和暗中调查悄然展开，虽然尚未波及根本，但隐宗经营多年的那张保护网，已然出现了细微却致命的松动。苏昌河听着手下汇报各方的反应，指尖捻着一枚铜钱，眼神幽深如古井。他知道，火已经点着，接下来，只需等待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