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许兮刚褪下沾染了烟酒气的长裙，浴室氤氲的水汽尚未完全弥漫开来，内线电话便尖锐地响起。不是加密线路，是直通她卧室的、只有最紧急情况才会被拨响的那一部。
她裹上丝质睡袍，腰带系得一丝不苟，走到床头拿起听筒。
“说。”
“兮姐，”是负责“迷域”地下三层安防的心腹，声音紧绷，“猛犸象留在俱乐部‘玩’的三个人，刚刚在洗手间被发现了…伤得很重，尤其是那个下午多嘴传话的，舌头…确实没了。”
许兮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江烬的动作快得惊人，而且狠得毫不掩饰。
“谁做的？”她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没…没看清。手法很利落，像是‘影手’的风格。”手下迟疑了一下，“烬哥十分钟前下去过一趟。”
“影手”是江烬手下那支只听他调遣、专干脏活的小队的代号。这意味着，江烬甚至没有假手他人，直接动用了最核心的力量，用最血腥的方式，回应了那微不足道的挑衅，也回应了她之前在电梯里那句“玩玩而已”。
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你的规矩是你的，我的规矩也是我的。你想划清界限，我就把越界的人碾碎给你看。
“清理干净。消息压下去，尤其是别传到猛犸象老大耳朵里，现在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许兮下令，声音冷静得可怕，“另外，把三楼今晚的监控，‘恰好’坏掉一段时间。”
“是，兮姐。”
挂断电话，许兮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依旧灯红酒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俱乐部。江烬就像一颗被投入湖面的巨石，而她必须在他掀起惊涛骇浪之前，将水面强行抚平。
他总是这样，用最极端、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将她精心维持的平衡打破。然后，她不得不跟在他身后，冷静地、算计地，收拾残局。
这仿佛成了他们之间扭曲的共舞。他破坏，她修复。他纵火，她灭火。他用全世界来证明他的在意，而她则用保护这个“全世界”来证明她的。
疲惫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沉重。
她需要一点能让她暂时忘记这一切的东西。或许，是那个调酒师崇拜又渴望的眼神？还是那个鼓手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那些空洞的、毫无意义的温暖，至少能暂时驱散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她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楼下酒吧的吧台。但手指在按下那个熟悉的、代表特定调酒师的分机号前，顿住了。
江烬那双暴戾又受伤的眼睛，和他最后那句冰冷刺骨的“你最好只是玩玩”，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猛地撂下了电话。
楼下，江烬并没有因为处置了猛犸象的杂碎而感到丝毫快意。
他坐在三楼最隐蔽的卡座里，面前摆满了空酒瓶。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他知道许兮一定会知道是他做的，也知道她一定会冷静地、高效地替他抹平所有痕迹。
他厌恶这种被她“善后”的感觉，仿佛他是个永远需要被收拾烂摊子的莽夫。可他更无法忍受的，是想象她此刻或许正召了某个无关紧要的男人上去，用那些他求而不得的温存，来安抚被他搅乱的情绪。
“砰！”又一个空酒瓶被掼碎在地上。
周围的手下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
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讯息，来自他安插在许兮顶层入口处的眼睛。
【兮姐房内线已响又断，未呼叫人。】
简短的讯息，却让江烬猩红的眼底骤然翻起巨浪。她刚才确实动了念头，但最终…放弃了。
是因为他吗？因为他那句可笑的警告？还是因为她那该死的、永远以利益为先的算计，觉得在猛犸象风波未平之时，不该再节外生枝？
他宁愿是前者，又恐惧是前者。那意味着，她终究是在乎他的反应的。可这点微不足道的“在乎”，与他内心汹涌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占有欲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他猛地站起身，因醉酒而微微踉跄了一下，随即被手下扶住。
“烬哥？”
“滚开！”他挥开搀扶的手，眼神阴沉得可怕，径直朝着专属电梯走去。
他要去见她。现在，立刻。
他受够了这猜忌、这试探、这互相折磨的鬼把戏！
电梯飞速上升，数字不断跳动。江烬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呼吸粗重，浓烈的酒气和暴戾的气息充斥着小空间。
“叮——”
顶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外面是许兮寂静无声的私人领域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双开门后，就是她的世界。
江烬大步走过去，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用指纹和密码强行解锁了大门——这里的权限，他从来都有。
厚重的门无声滑开。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许兮倚在吧台边的身影。她似乎刚沐浴过，微湿的长发披散着，穿着一件墨绿色的丝质睡袍，衬得肌肤胜雪。她手里端着一杯清水，正看着窗外，听到动静，缓缓回过头。
看到是他，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有事？”她问，和之前在电梯里如出一辙的平淡语调。
江烬反手甩上门，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他一步步逼近她，带着一身酒气和未散的血腥味，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你刚才想叫谁上来？”他停在吧台对面，双手撑在台面上，身体前倾，将她困在他的阴影里，声音沙哑得骇人。
许兮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反问：“猛犸象的人，是你动的？”
“回答我！”他低吼，一拳砸在吧台大理石台面上，震得杯碟轻响。
许兮的视线掠过他泛红的指节，最终落回他疯狂而执拗的眼睛。
“江烬，”她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非要这样吗？”
“哪样？”他猛地伸手，越过吧台，一把攥住她睡袍的襟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柔软的丝绸撕裂，露出底下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肌肤。“像这样吗？！”
他的指尖滚烫，呼吸灼热，眼底是近乎破碎的疯狂。
许兮没有挣扎，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楚，有无奈，有挣扎，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东西。
“你弄疼我了。”她轻声说。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江烬鼓胀的暴怒气球。他攥紧的手指微微松了一丝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
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对峙着，呼吸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酒味、硝烟味和她身上淡淡的沐浴乳冷香。
“许兮…”他喉结滚动，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嘶哑，“别那样对我…别用那些人…来气我…”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骄傲。
许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她看着他眼底深处那几乎从不示人的脆弱和痛苦，一直紧绷的、用于防御的冰冷外壳，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他禁锢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触碰到他紧抿的、带着酒渍的唇角。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江烬浑身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秒，他像是终于崩溃的堤坝，猛地低下头，狠狠攫取了她的唇。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充满了酒气的辛辣、暴戾的啃咬和一种绝望的占有欲，像是一场搏斗，又像是一场献祭。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彼此唇齿间蔓延开来，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许兮没有推开他。她的手缓缓攀上他紧绷的脊背，指尖陷入他西装昂贵的面料之中，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在这个充斥着疼痛、血腥和扭曲爱意的吻里，那些精心构筑的疏离、算计和防线，轰然倒塌。
但他们都知道。
这短暂的失控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深的深渊和更痛的纠缠。
毒药已然入喉，无药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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