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空气在那声沉重的关门巨响后,凝滞如冰。
许兮依旧靠着吧台,站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上的冷凝水珠,那冰凉却无法熄灭唇上残留的、带着血腥味的灼痛。
他最后那句“许总”,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她心脏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然后毫不留情地拧了一圈。
很好。许总。
这就是她想要的,不是吗?彻底的公事公办,冰冷的界限分明。
她成功了。
可为什么胸腔里那片荒芜的空洞,却嘶吼着要吞噬掉她所有的理智?
她缓缓闭上眼,将杯中剩余那点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烈酒划过喉咙,却像滚油一样灼烧着五脏六腑。
-另一边-
江烬 狠狠扯开勒得过紧的领口,坐进车里的动作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躁意。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黑色跑车如离弦之箭般撕裂夜色,疾驰而去。车窗外的霓虹幻化成模糊的光带,速度快得几乎失控,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女人的气息、她冰冷的眼神、她唇上那点刺目的鲜红彻底甩在身后。
可他指节上仍残留着砸向吧台时的钝痛,以及……拥抱她时,那纤细腰肢不堪一折的触感和温度。
脑海里反复切割着他的,是她最初那一瞬间的沉溺,与之后偏头躲开时那彻骨的冰冷。
“呵。”齿间碾出一声极尽嘲讽的冷笑,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
车子最终一个急刹,停在了僻静的江边。他下车,靠在冰冷的车门上,点燃了一支烟。烟头的火星在浓重的夜色里明灭,像极了她唇上那点令他瞳孔骤缩的血色。
他试图用尼古丁的辛辣和江风的冷冽来镇压胸腔里那头横冲直撞的困兽,但那躁郁与尖锐的刺痛感却越发清晰。他厌恶这种失控,厌恶她总能如此精准地在他心上钉下钉子,然后用最冷静的姿态,退回她那固若金汤的堡垒里。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没有任何来自顶层的消息或未接来电。他和许兮的通讯界面干净得可笑,最后一条信息公事公办地讨论着一批货的交接时间。
泾渭分明。很好。
他拇指悬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上,最终猛地锁屏,将手机狠狠扔在副驾驶座上。
他需要做点什么,而不是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一样在这里无能狂怒。
他深吸一口烟,吐出浓重的烟雾,眼底所有茫然的痛楚被强行压下,逐渐被一种更熟悉的、冰冷的狠戾与算计所取代。他拿出另一部加密的手机,指纹解锁,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通。
“烬哥。”对面传来一个毫无波澜的声音。
“猛犸象留下的窟窿,舔干净。”江烬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只有命令式的冰冷,“谁趁机伸手,就剁了谁的手。谁的眼睛看了不该看的,就挖出来。”
“明白。”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射向江对岸那栋最璀璨夺目的建筑——“铂宫”的顶层,声音淬入寒冰,“去查,最近都有谁在许总耳边嚼过舌根。关于我,任何风吹草动。”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或者是谁,让她如此急于筑起高墙,甚至不惜用那样决绝的方式将他推远。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随即应道:“是。”
电话挂断。
江烬将烟蒂弹入漆黑的江水中,看着那一点红光瞬间被吞没。
夜风卷起他额前的黑发,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面所有短暂的迷茫和脆弱已被彻底锁死,重新弥漫开的是属于黑夜统治者的危险与耐心。
许兮想划清界限?
想维持她那冰冷完美的算计?
他偏不让她如愿。
那堵墙,她砌得多高,他就能凿得多穿。
游戏从来不由她一个人说了算。他们之间,也永远别想“扯平”。
桌上的加密通讯器再次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闪烁着代表最高优先级的猩红色。是西区码头那边的直接线路。
许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已被强行压回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她接起通讯。
“说。”
“兮姐!”那头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迟疑,而是带着明显的焦灼和紧迫,“猛犸象的人疯了!他们老大达尔知道了!他叫人堵了码头出口,说…说今晚要么交出…交出烬哥,要么就把那批货连同码头一起炸上天!”
许兮的瞳孔骤然收缩。
达尔!猛犸象那个一向谨小慎微、只敢在背后耍阴招的老大,竟然敢直接撕破脸皮、亮出獠牙?是谁给他的胆子?还是说…江烬那不计后果的残忍报复,终于彻底点燃了这根早已积压了太多怨气的导火索?
交出江烬?
荒谬!可笑!
但达尔被逼到绝路的反扑,也绝对不容小觑。那批货价值惊人,码头更是连接西区命脉的关键节点,绝不能有失。
“拖住他。”许兮的声音冷冽如刀,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告诉他,十分钟,我给他说法。如果他敢提前动一毫米,我让他猛犸象从上到下,连一只蚂蚁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是!兮姐!”
切断通讯,许兮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按下另一个快捷键。
几乎是同时,她私人手机的屏幕亮起。来自江烬的加密讯息,言简意赅,充斥着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暴戾杀气:
【西区。达尔找死。我处理。】
他甚至没有问她是否知情,也没有任何商讨对策的意思。他只是通知她,他要去做一件更血腥、更彻底、足以将目前紧张局势彻底推向无可挽回深渊的事情。
他永远这样!永远用最直接、最暴力、最不计后果的方式!
许兮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能让他去。
达尔既然敢公然撕破脸,必然有所准备。江烬盛怒之下单刀赴会,极可能落入圈套。那是她绝不允许发生的!
她必须赶在他之前,用她的方式解决。
几乎没有片刻迟疑,许兮一把扯下身上那件沾染了酒气和江烬气息的丝质睡袍,随手扔在一旁。她快步走向衣帽间,没有丝毫旖旎,动作迅捷得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母豹。
纯黑色的定制西装套裤,丝质衬衫,所有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一颗,外面罩上一件长款黑色羊绒大衣。微湿的长发被随意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唯有唇上那一点细微的破口显出一抹诡异的艳色。
她需要速度,需要绝对的冷静,需要一副无懈可击的、足以震慑所有人的“许总”面具。
拿起车钥匙和加密通讯器,她快步走向私人电梯,直接按下通往地下专属车库的楼层。
引擎低吼的咆哮声在寂静的车库里炸响,一辆线条冷硬、通体哑光的黑色跑车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汇入S市永不眠睡的璀璨车流之中。
车速极快,窗外的霓虹拉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带。许兮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超车、变道,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达尔突然的强硬,背后一定有人怂恿或提供了某种支持。是谁?一直对西区码头虎视眈眈的“和记”?还是最近试图洗白上岸、却屡被他们压制的“漕帮”?
江烬的冲动,正好给了对方一个完美的发难借口。
而她,必须在江烬那把燎原大火彻底烧起来之前,控制住火势,甚至…反将一军。
她戴上蓝牙耳机,连续拨出几个号码,声音冷静地下达一系列指令。
“阿伍,带两队人,清空西区码头三号仓库到五号泊位之间的所有‘闲杂人等’。要快,要安静。”
“联系陈副署长,告诉他,他小儿子去年在‘迷域’欠下的那笔两千万赌债,我可以替他抹掉。条件是,让他手下巡逻的水警,半小时内,‘恰好’绕开西区码头范围。”
“查达尔最近一周的所有通讯记录和资金往来,重点排查‘和记’的二当家李坤和‘漕帮’那位新上位的财务顾问。”
一条条指令清晰、高效、冰冷,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无声息地撒向危机四伏的西区码头。
而她,则是那个即将收网的人。
跑车一个凌厉的甩尾,稳稳停在距离码头入口百米外的阴影里。许兮没有立刻下车,她透过车窗,看向远处码头入口那片混乱的光影——几十辆猛犸象的车灯大开,将那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人群躁动,气氛一触即发。
她看到了被围在核心、脸色铁青却强作镇定的达尔。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投向更远处、通往码头区的必经之路上。
一道熟悉得刻入她骨血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正独自一人,逆着光,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着那片混乱的中心走去。
他甚至连外套都没穿,只着一件深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手里似乎什么也没拿,但他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江烬。
他还是来了。
以一种绝对碾压、绝对嚣张、绝对不容置疑的姿态,要去进行一场他所谓的“处理”。
许兮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声响。夜风卷起她大衣的衣角,猎猎作响。
她没有看向江烬的方向,甚至没有加快脚步。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导航,穿越所有障碍,牢牢锁死了人群中那个色厉内荏的猛犸象老大——达尔。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喧嚣的冰冷力量,清晰地砸在死寂下来的夜空之中:
“达尔。”
“你要的说法,我带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一步步走来的江烬,骤然聚焦到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