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所有喧嚣、叫骂、引擎的轰鸣,都在许兮那一声不高却冰冷刺骨的“达尔”中,戛然而止。
几十道目光,惊疑、错愕、贪婪、恐惧,齐刷刷地从那片混乱的中心剥离,钉死在突然出现的女人身上。
她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风口,黑色大衣衬得她身形愈发高挑削瘦,面容苍白冰冷,唯有唇上那点未干的血色,在码头惨白的探照灯下,显出一种诡异又惊心的艳。她看起来不像来火并的,倒像是来参加一场冷肃的葬礼。
而她自己,就是那个执掌生死的判官。
连一步步走来的江烬,脚步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掠过她,眸色沉得可怕,里面翻涌着暴戾、诧异,还有一丝极快划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她来这里做什么?!
被点名的达尔,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对许兮的忌惮,远胜于对江烬那种纯粹暴力的恐惧。江烬是明着的疯子,而许兮,你永远不知道她优雅冷静的表象下,藏着怎样一击毙命的杀机。
“许…许总?”达尔强自镇定,声音却泄露出一丝干涩,“你来的正好!你男人干的好事!把我三个兄弟弄成那样,今天不给个交代,谁也别想好过!”
许兮没理会他话里的挑拨和色厉内荏,她甚至没再看江烬一眼,目光只精准地锁定达尔。
“你要交代?”她缓步上前,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跳上,“可以。”
她停在达尔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畏惧,又带着绝对的压迫感。
“第一,你的人,嘴不干净,手脚也不干净。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传了不该传的话。”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事实,“坏了规矩,自然要受罚。这点,达尔先生有意见?”
达尔脸色涨红:“就算他们说了什么混账话,也罪不至死!更不至于被……”
“至于不至于,不是你我说了算。”许兮冷声打断他,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猛犸象打手,“‘烬兮’的规矩,踩线者,什么下场,各位入行那天就该清楚。”
她的话让不少打手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第二,”许兮继续道,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你说我们坏了规矩,截了你的货?证据呢?”
达尔梗着脖子:“道上都这么传!那批货明明该是我……”
“道上?”许兮极淡地勾了下唇角,那弧度冰冷又讽刺,“达尔先生,我们是做生意,不是过家家。讲的是白纸黑字的合同,银行流水,而不是‘道上都传’。”
她微微侧头,对蓝牙耳机低语一句。
几乎同时,达尔身边一个心腹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那人接起,听了片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捂着话筒惊慌地看向达尔:“老…老大…银行…银行刚才通知,我们抵押给‘鑫汇’的那批珠宝…被…被冻结了!说手续有问题!”
达尔猛地瞪向许兮。
许兮却看都没看那心腹一眼,只盯着达尔,慢条斯理地道:“看来达尔先生自己的‘货’,好像也出了点问题?需要我帮忙问问吗?”
达尔额角的青筋爆了出来。他抵押珠宝套现准备吃下“烬兮”那批货的消息极为隐秘,许兮怎么会知道?!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至于你说烬哥动了你的人,”许兮终于将目光淡淡扫向一旁一直沉默着、却散发着骇人低气压的江烬,语气平静无波,“有证据吗?”
她看向达尔,眼神无辜却冰冷:“监控坏了,现场清理得很干净。达尔先生,抓贼拿赃,捉奸拿双。你空口白牙指认‘烬兮’的当家,是想挑衅,还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江烬站在那里,看着许兮三言两语将达尔逼得阵脚大乱,甚至反过来捏住了对方的命门。她甚至轻描淡写地把他那血腥的报复,撇得一干二净。
他应该觉得痛快的。
可心底那股无名火却越烧越旺。
她总是这样!永远用最聪明、最有效、最冷静的方式解决一切!把他衬托得像是个只会挥拳头的莽夫!
她甚至不需要他!她一个人就能摆平!
这种认知让他暴躁得想摧毁点什么。
达尔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青白交错。证据?他有个屁的证据!他原本就是想借题发挥,趁机施压多捞点好处,或者逼“烬兮”让出部分码头利益,谁知道江烬直接下了死手,更没想到许兮会亲自到场,还捏住了他的七寸!
“我…我……”达尔冷汗涔涔。
“看来是个误会。”许兮下了结论,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达尔先生损失了三个人,心情激动,可以理解。这样吧,”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却更令人胆寒:“那批货,我可以按原价让你百分之五。算是抚恤。至于码头今晚的损失,以及达尔先生受惊的精神损失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达尔那辆新买的限量版跑车。
“就用达尔先生那辆‘幻影’抵了吧。”
“什么?!”达尔失声叫道,那车是他刚到手的心头肉!
“怎么?”许兮微微挑眉,“达尔先生不满意?还是觉得,需要烬哥亲自来跟你‘聊’?”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回江烬身上。
一直沉默的江烬,终于动了。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深色的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两口噬人的深渊,缓缓聚焦在达尔身上。
无声的威胁,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达尔腿肚子一软,差点没站稳。他看看面前冷静得可怕的许兮,又看看那个随时可能暴起撕碎他的江烬,最终,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被巨大的恐惧压垮。
“满…满意!就按许总说的办!”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发颤。
许兮淡淡点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笔微不足道的交易。
“清理场地。收货。”她对着蓝牙耳机吩咐一句,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达尔和那群噤若寒蝉的打手,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江烬一眼。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需要她来善后的背景板。
江烬站在原地,看着她就那样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这场足以引发大规模火并的危机,然后像个真正的上位者般,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开。
她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来,没有对他多说一个字。
那种被她彻底无视、彻底排除在计划之外的感觉,比达尔所有的叫嚣都更让他愤怒。
他猛地抬头,盯着她那决绝的、即将融入夜色的背影,眼底的风暴彻底失控。
“许兮!”
他连名带姓地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得骇人,在空旷的码头骤然炸开,带着一种几乎要破碎的暴怒和……委屈。
许兮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她没有回头。
只是脊背似乎挺得更直了一些,然后继续迈步,走向她那辆停在阴影里的跑车。
车门打开,又关上。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黑色跑车利箭般射出,毫不留恋地撕破夜幕,消失在道路尽头。
只留下江烬一个人,站在原地,仿佛一头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困兽,周身弥漫着近乎毁灭性的低气压和……一丝无人能懂的茫然。
他赢了场子,却好像……输掉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而远处,坐在飞驰的车里,许兮紧紧握着方向盘,指甲深深陷进皮质包裹里。
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小的、孤寂而暴怒的身影,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她成功控制住了局面,保护了利益,甚至……保护了他。
可她和他之间那根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弦,在经过今晚之后,似乎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即将断裂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