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带来的压迫感尚未完全消散，紧接着的物理课，便给了林晚星沉重一击。
物理老师是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他没有按照惯例讲解新课，而是直接将一叠试卷放在了讲台上。
“这节课，我们进行一个单元小测。检验一下大家假期有没有把知识还给我。”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题目不难，都是基础。”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鸿。
“不是吧老师，开学第一天就考试？”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完了，我假期光顾着玩了……”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物理本就是她的弱项，加上转学适应的间隙，她还没来得及系统复习之前的课程。更重要的是，南江一中的教学难度，她早已在第一节课领教过。老师口中的“基础”，对她而言，可能已是需要费力攀登的高峰。
试卷从前排传下来，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她拿到试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题目，心却一点点沉向谷底。选择题还能连蒙带猜，到了大题，复杂的受力分析、电磁场轨迹计算，让她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那些公式和定理仿佛在跟她捉迷藏，模糊不清，难以捕捉。
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动着，留下杂乱的线条。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教室里的空调似乎失去了作用，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用余光瞥向身旁的顾屿深。
他已经做完了大半，速度惊人。此刻正微蹙着眉，检查着前面的答案，那支黑色的绘图铅笔在他指间流畅地转动，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从容。
那种从容，刺痛了林晚星的眼睛。
她收回目光，死死盯着试卷上那道关于带电粒子在复合场中运动的题目，图形复杂，条件繁多。她尝试着画出示意图，列出方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计算进行到一半便陷入僵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还有最后十分钟。”物理老师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林晚星咬着下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知道自己完了。这种无力感和在原来学校面对父亲酗酒、债主上门时的感觉如此相似——无论她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法挣脱某种既定的、向下拉扯的命运。
交卷的铃声最终还是响了。
她几乎是麻木地看着课代表从她手中收走那张大片空白的试卷。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激烈地讨论起答案。
“最后一题选C吧？我算了好几遍！”
“那道大题的第二问，你们加速度是多少？”
“顾屿深，最后那道题你的结果是不是√3mg/2qB？”
顾屿深被几个同学围着，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来：“嗯，磁场边界几何关系处理一下，是这个结果。”
他们的讨论，林晚星一个字也听不懂。她像被隔绝在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里，外面的世界喧嚣而明亮，而她独自困在寂静和失败的阴影中。
果然，第二天物理课，试卷就被批改完毕，发了回来。
当那张打着鲜红“58分”的试卷轻飘飘地落在林晚星桌上时，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脸颊烧得厉害。那分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所有的自尊和努力上。
“这次小测，大部分同学考得还不错，基础掌握得比较扎实。”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如炬地扫视全班，“但是，也有极个别同学，成绩很不理想，甚至连及格线都达不到。高三了，时间宝贵，我希望每一位同学都能端正态度，不要拖班级的后腿。”
虽然没有点名，但周围若有若无扫视过来的目光，让林晚星如坐针毡。她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不见。
下课铃响，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里便炸开了锅。
“谁啊，不及格？也太夸张了吧。”
“好像是新来的转校生……”
“啧啧，看来成绩不怎么样啊……”
议论声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林晚星的耳朵里。她紧紧攥着那张试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班主任李老师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林晚星，顾屿深，你们来我办公室一下。”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办公室里，李老师看着垂头不语的林晚星，又看了看身旁神色平静的顾屿深，温和地开口：“晚星同学，这次物理小测的成绩，我看到了。可能你刚转来，还不太适应我们学校的节奏，这没关系。但是高三的进度很快，物理又是拉分科目，必须尽快跟上。”
林晚星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我知道了，老师，我会努力的。”
“光靠自己努力，可能事倍功半。”李老师话锋一转，看向顾屿深，“屿深，你的物理一直是年级顶尖。老师想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和林晚星同学组成一个学习小组，平时多带带她，帮她梳理一下知识点？”
顾屿深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看向身旁的女孩。她低着头，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和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他沉默了几秒，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梧桐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就在林晚星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只是出于礼貌勉强答应时，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清朗，却带着一种出乎意料的郑重。
“好的，老师。”他应下，然后转向林晚星，目光平静而认真，“林晚星同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定一个‘互助协议’。”
互助协议？
林晚星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第一次在非意外情况下，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干净，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也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就事论事的坦诚。
“我帮你梳理物理知识点，解答疑问。”他顿了顿，继续道，“作为交换，或许……你可以帮我整理一下语文的作文素材和英语的错题本？我的文科相对弱一些。”
他给出了一个“交换”的理由，维护了她敏感的自尊。
这一刻，林晚星忽然明白了。他看出来了，看出了她的窘迫，她的难堪，以及她那不愿被人施舍的骄傲。所以，他提出了“协议”，用一种平等的方式，给了她一个接受帮助的台阶。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照出她自己有些失措的样子。
是继续固执地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独自在泥泞里挣扎，还是抓住这根可能改变现状的橄榄枝？
她想起母亲的话，想起那个酗酒的父亲和看不到尽头的债务。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坚定。
“好。”她说，“谢谢您，老师。也谢谢你，顾屿深同学。”
“互助协议”，就此达成。
走出办公室，阳光有些刺眼。林晚星看着走在她前方半步的、顾屿深挺拔清瘦的背影，心情复杂。
这纸协议，究竟是把她拉出深渊的绳索，还是将她拖入另一个未知漩涡的开始？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身边这个叫顾屿深的男生，命运的红线，被正式系在了一起。而协议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她未曾察觉的、属于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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