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雪,总比别处落得更静,也更冷。甄嬛坐在养心殿的暖阁里,指尖划过鎏金暖炉上的缠枝莲纹,殿外是新帝弘曕的脚步声,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母后。”弘曕躬身行礼,一身明黄常服衬得他眉眼愈发清俊,只是那双眼睛里,少了几分少年时的依赖,多了几分帝王的审慎。
甄嬛抬眸,示意他坐下,宫女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今日朝政可顺?”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寻常母子闲话。
“尚可,只是前朝老臣仍念着允礼旧部,屡屡提及‘善待宗亲’,儿臣不知如何处置才妥。”弘曕端起茶盏,指尖微顿。他知道,允礼是母后心底最深的疤,也是他身份里最微妙的印记。
甄嬛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雪花上,那雪似是要将紫禁城的过往都掩埋。“允礼旧部,本无过错,只是当年牵涉太深。你可将他们调往江南各州,任地方官职,远离京城是非,既显皇恩,又绝后患。”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字字透着权衡。
弘曕颔首:“儿臣明白。只是……儿臣近日听闻,浣碧姑姑的灵位,仍供奉在果郡王墓侧,宫中有人私下议论,说母后当年……”
“说哀家心狠?”甄嬛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浣碧一生执念于允礼,死后能伴在他身侧,也是了却她的心愿。至于宫中议论,不必理会,时间自会冲淡一切。”
正说着,苏培盛轻步走进来,低声道:“太后,宁嫔娘娘派人来报,说身子不适,想请太后过去看看。”
甄嬛闻言,心中微动。叶澜依,这个当年敢在宫中放狠话、敢为允礼豁出性命的女子,如今也老了。她起身道:“备轿吧。”
储秀宫的暖阁里,叶澜依斜倚在榻上,面色苍白,不复当年的明艳张扬。见甄嬛进来,她勉强坐起身,语气带着几分疏离:“太后倒是稀客。”
“听闻你不适,过来看看。”甄嬛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扫过榻边几上的药碗,“太医怎么说?”
“老毛病了,不必劳太后挂心。”叶澜依别过脸,看向窗外,“只是近来总梦到允礼,他问我,当年为何不随他而去。”
甄嬛心中一痛,却只是轻声道:“活着,才是对他最好的念想。你若随他去了,谁来替他看着这江山,看着弘曕平安长大?”
叶澜依冷笑一声:“这江山,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弘曕如今是皇帝,也不需要我这个孤老婆子惦记。”她顿了顿,转头看向甄嬛,眼神复杂,“甄嬛,你赢了,赢了后宫,赢了江山,可你真的快乐吗?”
甄嬛怔了怔,随即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疲惫,几分释然:“哀家早已不追求快乐,只希望这紫禁城不再有当年的血雨腥风,弘曕能做个明君,百姓能安居乐业。”
叶澜依看着她,良久,才缓缓道:“罢了,你我都是被困在这朱墙里的人,谁也不比谁好过。”
离开储秀宫时,雪下得更大了。甄嬛坐在轿中,掀开轿帘一角,看着漫天飞雪覆盖下的紫禁城,红墙黄瓦在雪中显得格外肃穆。她想起了当年初入宫的自己,天真烂漫,以为只要真心待人,便能在这宫中立足;想起了眉庄,那个与她一同入宫、相互扶持的姐妹,最终却落得个油尽灯枯的下场;想起了允礼,那个温润如玉、默默守护她的男子,最终却为她而死。
这一路,她失去了太多,也得到了太多。权力、地位、尊荣,她都有了,可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想起那个叫“莞莞”的女子,想起那段没有算计、没有阴谋的时光。
回到养心殿,苏培盛递上一封密信,是江南传来的。甄嬛拆开一看,信上写着:“沈氏后人已平安抵达江南,安居乐业,无复挂念。”
她松了口气,将密信烧毁。眉庄,你放心,你的后人,哀家会护他们一世周全。
夜深了,紫禁城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雪花飘落的声音。甄嬛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月色清冷,一如她的心境。她知道,只要她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永远不能停下脚步,永远要为这江山、为弘曕,继续走下去。
只是偶尔,她会想起宫外的世界,想起江南的烟雨,想起塞北的风沙。或许,等弘曕真正能独当一面,她可以放下一切,去看看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风景,去寻找那个失落已久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