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药味,比春日的海棠香更顽固。我捧着刚温好的药碗,指尖被瓷壁烫得微微发麻,苦涩的药气钻进鼻腔,这味道缠了我半生,早已刻进骨血里,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看着鲜活,却让我想起那年碎玉轩的梅。那时我还不是终日与药为伴的端妃,只是个想守着一份安稳、盼个孩子的将门之女。可帝王的权术,从来不会顾及女儿家的心愿。皇上用我递出那碗滑胎药,既除了华妃的孩子,又离间了我与年氏,我成了他棋盘上最无辜也最有用的棋子,而华妃的一碗红花,则彻底碾碎了我做母亲的可能。
这些年,我活得像个局外人。看着华妃跋扈到撞墙自尽,看着皇后幽闭至死,看着甄嬛从懵懂莞贵人,一步步走到至高无上的太后之位。我们曾是盟友,因共同的敌人而并肩,我助她化解木薯粉之困,提点她滴血验亲的风险,她帮我报了华妃之仇,看似默契无间。可我心里清楚,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我所求的,不过是复仇后回归安稳秩序,守着温宜度过余生;而她,从甘露寺归来后,便只想颠覆这冰冷的皇权体系,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一一清算。
皇上驾崩那日,我在翊坤宫枯坐了一夜。甄嬛屠龙的决绝,让我不寒而栗。我一生效忠的皇权核心,被我亲手选择的盟友彻底粉碎,我所坚守的体面与秩序,在她的复仇火焰里,成了不值一提的旧物。从那时起,我们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成了太后,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我,依旧守着这翊坤宫,守着一身的病痛与满心的孤寂。
前日听闻她中毒,宫中人心惶惶,有人劝我去探望,说这是修复关系的好时机。我只是淡淡摇了摇头。我不恨她,却也无法原谅。原谅她默许了那场将我拖入深渊的算计,原谅她为了登顶而不惜一切的狠绝,更原谅她亲手打碎了我心中最后一点对皇权的敬畏。她的养心殿,我此生都不会再踏进去。那扇门后,是她的荣耀与江山,也是我心中最深的寒凉。
温宜如今已嫁作人妇,时常派人送来书信与补品,字里行间满是孝顺。可我知道,她再好,终究不是我亲生的孩子,那份心底的空缺,永远无法填补 。我这一生,守着体面与沉默,在帝王的愧疚与权术间求得一线生机,看似尊荣,实则一无所有。没有子女绕膝,没有真心相待的挚友,只有一碗碗苦药,伴着我熬过一个又一个孤寂的晨昏。
药碗见了底,苦涩的滋味在舌尖久久不散。我将碗搁在案上,望着窗外飘落的海棠花瓣。这紫禁城的繁华与风波,都与我无关了。我只愿守着这翊坤宫的药香,守着心中最后的执念,在沉默与体面中,了此残生。至于甄嬛,至于那些过往的恩怨,就让它们像这碗中的药渣,沉淀在岁月的深处,不再提及,不再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