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咖啡馆藏在大学城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下午时分,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书本的纸墨味,安静得能听见隔壁桌学生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地方太正常了,正常得让我觉得自己像个闯错门的异类。
我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挑了个最靠里的角落坐下,后背紧贴着墙。这样,我能看清整个咖啡馆的入口和大部分空间。手心有点湿腻,我下意识用拇指用力蹭了蹭右手腕。那圈乌青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但指尖触碰时,那股熟悉的阴冷感依旧如影随形。
两点整,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轻响。
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个子高挑,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利落的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扫过店内,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冷静和审视。她手里拿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皮质笔记本和一个平板电脑。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几乎没有迟疑,径直走了过来。
“林逸先生?”她在我对面坐下,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平静,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稳。
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没说话。
“我叫苏婉清。”她简单地再次自我介绍,将笔记本和平板放在桌上,双手交叠放在上面,姿态从容,“谢谢您愿意来。”
服务生过来,她点了一杯美式。我只要了杯冰水。我需要保持清醒,极度清醒。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灰峪村?又怎么找到我的?”我开门见山,不想绕任何圈子。这是我最大的疑虑和不安。
苏婉清似乎预料到我会这么问。她打开平板,调出几张图片,然后将屏幕转向我。那是本地论坛和一些社交媒体上的截图,上面有关于灰峪村矿洞坍塌发现遗骨的新闻讨论,夹杂着一些零星的、关于“快递员”、“诡异经历”的模糊提及,发言者头像和名字都被打码了。
“我做这类研究,会长期关注各种信息渠道,尤其是非官方的。”她解释道,语气平淡,“这些碎片信息本身没什么,但结合时间点,以及我这边掌握的关于灰峪村的一些……历史数据,很容易拼凑出一个轮廓:一位快递员在矿洞坍塌前进去过,并且可能遭遇了超出常理的事情。找到‘迅达’站点,再锁定那段时间离职的年轻快递员,并不太难。”
她的逻辑清晰,冷静得近乎冷酷。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虫子。
“你到底研究什么?”我盯着她,试图从那副眼镜后面看出点什么。
“民间传说,地方性的集体记忆,以及……某些因强烈情感或事件固化在特定地点的‘异常现象’。”她斟酌着用词,目光锐利地看着我,“用你能理解的话说,我研究‘鬼故事’,但我更倾向于将它们视为一种尚未被完全理解的‘信息残留’或‘能量印记’。”
“信息残留?”我想起了洞里的敲击声,那张泛黄的遗书。
“是的。”苏婉清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比如,一个地方曾发生过巨大的悲剧,强烈的恐惧、痛苦、执念,有时会像录音一样,烙印在环境里。在特定条件下——比如相似的天气、磁场,或者像您这样,携带了某种‘引子’的人闯入——这些‘录音’就会被‘播放’出来。”
“引子?”
“比如,一件与悲剧核心密切相关的物品。”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仿佛能穿透桌面,看到我内心深处那个不敢触碰的牛皮纸包裹。“林先生,您在那天,是不是送了一个……没有寄件人的特殊包裹?”
我的呼吸一窒。她连这个都知道?
冰水杯壁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我手边晕开一小摊水渍。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苏婉清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她继续说了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个研究案例:“灰峪村矿难,三十三人死亡,部分遗体至今才被找到。其中,最大的执念之一,就是通讯断绝,很多人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留给家人。‘寄信’,成了许多遇难者残存意识里最强烈的念头。”
我猛地想起新闻里那张遗书照片,落款的“张”字。
“所以……那个‘矿下老张’……”
“它可能不是某个具体的亡灵。”苏婉清打断我,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分析的光芒,“它更可能是那种集体执念的聚合体,一个由绝望、未竟之事和地底黑暗共同孕育出来的……‘幻影’。它没有真正的生命,只是依照固定的‘程序’运行:等待信使,接收那封‘寄不出的信’。”
我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发冷。所以,我遇到的,不是一个鬼,而是一段卡住了三十年的、充满恶意的程序?这他妈比见鬼还让人头皮发麻!
“为什么是我?”这是我最大的不甘和恐惧。
“巧合,或者……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筛选’。”苏婉清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您的职业让您成为了最合理的‘信使’人选。而且,您似乎……比较敏感。”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下意识护住的手腕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些突如其来的“感觉”……
“事后,您是否察觉到自身的一些变化?比如,对一些地方、一些气息,变得……异常敏锐?”她问得小心翼翼,却直击要害。
我沉默了。这女人太敏锐了。
我的沉默似乎就是她想要的答案。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看来我猜得没错。‘接触’那种强度的‘墟’,会对感知系统造成永久性的影响。我们通常称之为……‘烙印’。”
“烙印……”我咀嚼着这个词,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在我的命运里。
“林先生,”苏婉清的声音严肃起来,“灰峪村的事情看似结束了,但对你而言,可能才刚刚开始。那个‘烙印’就像一个新的感官,被动地接收着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信息。你无法关闭它,只能学着适应,或者……找到控制它的方法。”
她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复杂:“更重要的是,‘它们’……可能也会更容易注意到你。”
窗外的阳光似乎暗了一下。咖啡馆里依旧安静祥和,但我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紧紧包裹。
我他妈到底卷进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