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的春天,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潮气。玉京皇城的飞檐翘角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悬浮在半空的蜃楼。
漱玉轩内,宋亚轩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流泻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他穿着一身月白云纹锦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住,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剔透。窗外一树晚开的玉兰,花瓣正簌簌落下。
若不细看,这只是一幅极美的少年春困图。
唯有当他偶尔抬眼,望向窗外纷飞的花瓣时,才能窥见那双瞳孔的异样——右眼是清透如极北冰湖的湛蓝,左眼却仿佛蒙着一层终年不散的薄薄雾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白色。
“看,就是那双眼睛……”
“妖异之瞳,不祥之兆啊……”
殿外隐约传来宫人压低的、却足够清晰的窃语,像细小的针,扎在无声的空气里。
宋亚轩拨弦的指尖顿住,冰蓝色的右眼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早已习惯。自他懂事起,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便伴随着流言蜚语。若非他身为陛下最幼的嫡出皇子,只怕早已被放逐到某个偏僻行宫自生自灭。
“殿下。”
清朗温润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宋亚轩循声望去,眼底终于漾开一丝真实的暖意:“马先生。”
来人正是云国最年轻的太傅,马嘉祺。他身着靛青色官袍,身姿挺拔如竹,面容俊雅,眉宇间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智慧。他手中捧着一卷书册,步履从容地走进来,目光扫过殿外,那些窃语的宫人立刻如鸟兽散。
“春寒料峭,殿下当心着凉。”马嘉祺将书册放在案几上,顺手将一扇半开的雕花窗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间的闲言碎语。
“先生,我又不是琉璃做的。”宋亚轩笑了笑,笑容干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目光落在马嘉祺带来的书卷上,“是新的舆图吗?”
“是《九州堪舆图》第七卷的摹本。”马嘉祺在他对面坐下,展开书卷,上面精细地描绘着山川河流,“陛下命臣来,与殿下再研习一番。”
宋亚轩的异瞳,不仅颜色奇特,更能看到常人无法察觉的地脉气息与舆图上的隐藏脉络。这是云国皇室最大的秘密,也是他被视为“不祥”却又被极度重视的原因。
两人正低声讨论着沧水走向,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叶轻微的碰撞声。
一名身着银色轻甲的少年将军大步走入殿内,他眉眼锐利,身姿矫健,如同出鞘的利剑,正是云国少年将军丁程鑫。他先是向宋亚轩抱拳行礼:“殿下。”随即转向马嘉祺,神色凝重:“嘉祺,朝会上吵起来了。”
马嘉祺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为了殿下出使昭国之事?”
“是。”丁程鑫剑眉紧蹙,“以左相为首的一干老臣,坚决反对殿下前往昭国。说什么……‘殿下瞳色异于常人,恐被昭国视为不祥,有损国体’,甚至暗指殿下此行会招致祸端!”他说到最后,语气已带上了明显的愤懑。
宋亚轩垂下了眼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异瞳中的情绪。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
马嘉祺沉默片刻,声音依旧平稳:“陛下之意如何?”
“陛下尚未表态。”丁程鑫道,“但昭国太子即将行冠礼,依循旧例,我云国需遣皇子前往观礼。眼下……没有比殿下更合适的人选了。”
殿内一时寂静。谁都明白,这次出使绝非简单的观礼。近年来昭国国力日盛,边境摩擦不断,此次遣嫡系皇子前往,名为观礼,实为试探,甚至有以皇子为质,换取短暂和平的意味。而拥有异瞳、能解读《九州堪舆图》的宋亚轩,身份更是敏感特殊。
“我去。”宋亚轩忽然抬起头,冰蓝色的右眼清澈见底,雾霭弥漫的左眼也显得格外坚定,“先生,阿程,我去。”
“殿下……”丁程鑫欲言又止。他知道那虎狼之地对于宋亚轩意味着什么。
马嘉祺深深地看着宋亚轩,没有立刻反对,只是温和地问:“殿下可想清楚了?昭国不比云国,朝局复杂,太子刘耀文心思深沉,此去前路难测。”
“想清楚了。”宋亚轩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方才被马嘉祺合上的窗扇,望着庭院中那株凋零的玉兰树,“既然这双眼睛被视为不祥,留在云国,徒惹纷争,让父王和先生为难。不如就去昭国。或许……或许也能看看,外面的天地究竟是何模样。”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
马嘉祺凝视着他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心疼与赞赏。他起身,走到宋亚轩身后,语气沉稳而有力:“好。既然殿下心意已决,臣,定当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
丁程鑫也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亦誓死护卫殿下!管他昭国是龙潭还是虎穴,定护殿下无恙!”
宋亚轩转过身,看着眼前一文一武、他最信任的两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他左眼的阴霾,让整个漱玉轩都明亮了几分。
“有先生在,有阿程在,我不怕。”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恭敬地入内禀报:“殿下,马太傅,丁将军。陛下口谕,宣三位即刻前往宣政殿议事。”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明了,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马嘉祺轻轻为宋亚轩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襟,低声道:“殿下,记住,无论朝臣如何言说,您是我云国的王爷,身负皇室血脉与天赋。此去昭国,非是屈辱,而是肩负着我云国的未来与黎民百姓的安危。”
宋亚轩深吸一口气,冰蓝色的右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的光芒,他点了点头,率先向殿外走去。
阳光透过窗棂,将他离去的背影拉长。那双异色的眼瞳,一只如晴空,一只如迷雾,仿佛预示着他即将踏上的,是一条交织着光明与未知的险途。
云国的风,似乎也从这一刻开始,改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