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容安,凤阳城,金銮殿。
“陛下近日操劳政事,龙体欠安。想来是病气入体,来势汹汹。偏偏几位殿下忠君之心迸发,大殿下现下在西北部治理水患,二殿下掌管户部难以脱的开身,公主殿下探查民情迟迟未归。眼下依老臣看来,不如疗怜侯替陛下动辄一番去往前往佛迩寺祈福熏香,去除病气。”
大殿之上,一位苍颜白发、颇具威望与重视的老臣拱手谏言道。
而外面二殿上的一名官员神色一怔。
正要抬手,一声声此起彼伏的“臣附议”压得他抬不起头。
也是,高相位高权重,谁人敢与之抗衡呢?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却不掩消弱的声音响起:“臣附议。”
虽是掺杂与众人的声音一并,但令人如沐春风,双耳暂明。
如果忽略原本就挺安静的朝堂此时黑泱泱一片恨不得把自己往地底下埋的乌纱帽,无人敢开口,无人肯抬头的话。
那道声音仿佛没有受到影响,又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沉默,声音比起适才毫无差别:“陛下为国事操劳,分身乏术。作为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臣愿代陛下前往佛迩寺三叩九拜,荣幸之至。”
刚才还在思考如何发难的高相闻言一顿,甚至转头往旁边瞥去。
只见不远处被称作疗怜侯的男子官服傍身,贵气不掩的紫服袍也盖不住浑身难藏的病气。身形虽消瘦,但仍挺直脊背,放在一众朝臣中已是不俗。衣领处露出的一截脖颈以及那张脸却不由得让人心生遐想。面色虽苍白但鼻梁高挺,眉眼不似往常俊公子长相那般剑眉星目,反而眉型细长,一双狐狸眼生的眼尾上挑,若是加以利用,定然魅惑众生。视线往下,唇色不显但胜在唇珠饱满,俨然一副男生女相,完美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慨叹鬼斧神工。
这疗怜侯往日总是称病,今日怎么答应的如此爽快?怕不是……
“疗怜侯果真愿意替朕前往佛迩寺?朕看你身子不好,还是免了吧。”龙椅上的人勉强开了尊口,一袭龙袍明黄亮眼,坐在高处可以睥睨众生,但却让人看不清那张神圣的脸。戴着绿扳指的手边上的龙涎香越发浓郁,有沁人肺腑之势。
“陛下,疗怜侯此番不仅可以为陛下祈福,佛迩寺香火旺盛,到此祈愿的百姓十个有九个半都说显灵。依臣看来,疗怜侯也可顺此为自己求一份平安康健。疗怜侯,你说是吧?”开口的人是户部副吏张祥,属高相那一派。
从他的视角看,凭借己身一步步考取功名、拼搏半载来到天子脚下的自己竟然比不过一介普通文弱的病秧子书生 ?他凭什么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开府封侯?
虽然这么个侯名确实不太好听,“疗”和“怜”怎么听都不像是功勋。
思及此,他望向高相,明显的邀功意味。
疗怜侯:“那是自然,不过还是臣有幸沾了陛下的真龙之气,一道求个平安愿遣。”
话虽如此,但是疗怜侯耗时出力,却还是个“附属品”。
凤阳殿之上,除了刚才那个想公然驳问高相的官员眼神中带着些许紧张,其他大臣都是抱着看戏的想法。
毕竟官场都是这样,你不好我就好。
指不定哪天高相被拉下马,会被些风言风语捅成马蜂窝。
那些阿谀奉承的,不过都是些好听的场面话罢了。
“既然疗怜侯这般盛情难却,那就定了吧,众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
……
退朝后。
朝政大臣们三三两两往凤阳城门外走去,独疗怜侯一人形单影只,冷风呼啸,发丝被吹起,独自裹紧官袍,背影略显可怜。
走在后头的“刑部八卦小组”仗着距离远,压低声音开始七嘴八舌。
刑部尚书尧迁:“这疗怜侯今日不仅上朝,还答应了为陛下祈福,他没听出来高相是故意给他使绊子呢?”
正吏王靳述:“我听说他好像是自带什么命格可以给朝廷避灾避难,看他病恹恹那样,怕是没几年好活了。”
尧迁:“什么命格?我怎么不知道?他不是进京赶考来的吗?当时大祭司在街上指着他说什么天降福星,跟着就白得了个侯位,我看他也是走大运了。”
副吏李屾:“看他那侯名是什么好词吗?疗治可怜,哼!我告诉你们吧,听那徐公公说啊,在之前陛下刚从大祭司那儿得知这个人的时候,听到他姓闻,脸色刷一下就变了,滚烫的茶水就往徐公公身上甩,本来以为是个砍头的命,结果第二天就封了侯,这一下子比咱们高出两品,谁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
官场上人人皆是彼此的宿敌,更何况是天子身边。
今日你捅我的软刀子,明日我就放两只冷箭让你尝尝味儿。不把其他人从位子上拉下来,誓不罢休。
如此在众人眼中白得了侯位的疗怜侯自然是被大多数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尧迁:“哎!疗怜侯叫闻什么来着?”
王靳述:“好像是叫什么,闻……闻斐!对对,是叫闻斐,文采斐然的斐。”
李屾:“切,名字倒是个好名字,只可惜活不长喽~”
疗怜侯丝毫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番讨论,自顾自地朝一辆雍容华贵的马车踱步前去。这辆侯府马车比周围的高出一倍不止,鹤立鸡群。
车旁一名男子与其并立,右手上搭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狐裘披袍。
忽的,一抹红色的身影不知从哪儿急匆匆地窜出来,若不是疗怜侯往后退了一步并拱手行礼,众人怕不是要以为二人着急下朝碰头。
“谢大人,行色这般仓促,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谢礼民身形一顿,时间很短,下一步从善如流站立回应,几乎让人看不出端倪。仿佛他只是走得太快需要做个缓冲,不然会一下子栽在疗怜侯身上似的。
“啊……呃——是,是。这不是小女吵着要东边那家庆记的玫瑰酥吗?晚了就没有了。”
“谢大人真是爱女心切,那快去吧,晚了就赶不上了。”疗怜侯回以一个笑容,还善解人意地抬起左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疗怜侯有多么好相处呢。
只有谢礼民知道这句话更深一层的意思,连连应是,甚至有些……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之势。
疗怜侯侧身让出,以便谢礼民更好地通过,直至目送他远去。
那名马车旁的人不知何时移步到了二人周围,此时已然站在疗怜侯身后。身轻如燕,脚步扎实未发出一点声响,如被牵着线的风筝来无影,去亦无踪。
但凡功法有些许门道的人都能看出此人就算在国都容安那也可以绝对跻身前五。只是此人武艺卓绝,完全可以远离朝堂,自己开宗立派,成一门独创秘法,作何要在这诡谲云涌的朝堂当一名冷门侯爷的侍卫?
但参政的都是一帮所谓“头脑完备”的文人;即使是武将,在当今朝代也只会躲在队伍中指挥,对于江湖上的武林斗争、快意恩仇却知之甚少。自然不会提出这样的疑问。
何况他看着年纪尚轻,却已功法大成,要么根骨天成,要么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后果。但无论哪种,按常理来说,这类人都应该名满天下,追捧的人可以踏破门槛。可……看这番情景,别说名满天下,恐怕容安中也鲜有人知。
他将手中的外袍展开,双手各捏住左右两边往疗怜侯肩上搭。恰巧此时疗怜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转过身将对着那人的后背转变成胸膛。旁人眼中看起来像那人拥疗怜侯入怀,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两人自然而然,仿佛是一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
那侍卫甚至还动手帮疗怜侯系了个……蝴蝶结?
二人好似魂不觉异样,一前一后往侯府马车走去。但凤阳城门外的官员们着实看呆了,说二人是寻常夫妻,倒是合乎常理;可不仅不是,而且是两个男子……这样…难不成…难不成……
!
众人脑中忽然不约而同地灵光乍现:疗怜侯是断袖?!!
所有人左顾右盼,一旦对上彼此的视线,皆大彻大悟般点了点头,一副“久逢知己”的意味。
就是不知那位被冤枉成断袖的侍卫辰临作何感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