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着老师的指示走向最后一排，脚步在空位旁顿住时，视线恰好撞上邻座投来的目光。那双眼冰蓝得像淬了碎冰的湖泊，浅灰色的发丝蓬松柔软，衬得那张脸干净又带着点易碎的乖顺，正支着下巴望过来，手腕上的细链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像把夏日的光斑都拢进了那截腕骨里。
江寂收回视线，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一身黑衫的质地像是被江雾洇过，透着冷硬的质感。他没什么表情地拉开椅子，后背挺直地落了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周身的沉静和这教室的喧闹像是隔了层透明的墙。只有垂落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没人看清他眼底掠过的、对这双冰蓝眼眸的短暂怔忪，以及此刻被强行塞进陌生环境里的、无声的烦躁。
没过一会儿，钟老师便翻开课本开始上课这节就是他的语文课。
他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剖析课文，底下却没几个人当真听着：有人把手机藏在课本底下刷得入神，有人趴在桌上偷偷看小说，还有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闹哄哄的没个课堂样子。
这些都是12班的常态，钟老师也早已懒得管教，只在有人做得过分比如直接起身往外闯这种事发生时，才会出声呵斥两句。一节课下来，江寂也算摸清了这班的课堂效率：讲课不如以前的学校细致，但内容大多是他早已学过的旧知识，听不听也不影响。到了下一节英语课，他索性直接趴在桌上，侧过脸对着窗，闭上眼睡了过去，压根没打算抬头听一句。
英语课刚上没几分钟，江寂的后脑勺就被轻轻拍了一下。他猛地转头，撞进一双冰蓝的眼眸里——是同桌季砚辰，漆黑的睫毛轻颤，正用眼神示意他往后看。
江寂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就见英语老师正站在自己桌旁，一双眼睛凌厉地盯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这位蒋老师看着四十多岁，短发利落地贴在耳后，脸上没什么表情，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气，手里的戒尺“啪”地一声敲在桌沿上：“这位同学，上课睡觉？你是不是走错班了？”
江寂愣了十多秒才缓过神，喉结动了动，声音淡淡的：“插班生。”
“插班生也不能上课睡觉！”蒋老师皱着眉，语气更沉，“站起来听课！”
江寂没反驳，不情不愿地撑着桌子站起身，眼角的余光下意识扫了眼身旁的季砚辰——他已经收回了目光，指尖轻轻搭在课本上，侧脸的线条清俊又柔和，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后面两节课连着都是英语，江寂就这么站了大半节课，直到放学铃响，才得以坐下，周身的烦躁又重了几分。
放学铃刚响，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江寂抬眼看向身旁的季砚辰，就见他被几个男生勾着肩膀拽起身，几人说说笑笑地往门口走。
“喂。”江寂朝着那个方向喊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刚好盖过周遭的嘈杂。
季砚辰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过头，冰蓝的眼眸落在他身上。
江寂站起身，慢悠悠走过去，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你们英语老师这么严格？语文课上不还一堆人玩手机吗？”
季砚辰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清俊的脸上瞬间褪去了疏离感：“我们蒋老师就这样，不管教哪个班，都较真得很。她本来是火箭班的班主任，来带我们班，对我们来说可不就是‘大灾难’。”
他身边的几个男生闻言也跟着笑开了，有人拍着季砚辰的肩膀打趣：“可不是嘛，每次上她的课都得提心吊胆。”
江寂看着几人熟络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明确的期待，语气干脆：“我刚转来，想多交几个朋友，跟你们一起去吃饭，行不?
“当然行啊！”季砚辰身边一个寸头男生立刻接话，拍了拍江寂的肩膀，“新同学一起呗，食堂三楼的糖醋排骨绝了！”
季砚辰也点了点头，冰蓝的眼眸里带着笑意：“走吧，刚好跟你说说学校里的规矩，省得你下次再撞蒋老师枪口上。”
几人簇拥着往食堂走，寸头男生自报家门：“我叫赵磊，你叫江寂是吧？重点学校转来的，咋想不开来我们12班啊？”
江寂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语气淡淡：“不想待在原来的地方，换个环境。”他没提家里的事，话里带着点不愿多说的疏离。
旁边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镜框，补充道：“赵磊别瞎问，江寂刚来肯定还不熟。我叫陈阳，以后有事儿尽管说。”
季砚辰走在江寂身侧，偶尔侧头跟他搭话，声音清润：“学校食堂三楼菜色最好，但饭点人多；宿舍区在后门那边，你要是申请住宿，跟钟老师说就行，我们班好几个都住宿舍。”
江寂侧头看他，阳光落在季砚辰的发梢，泛着浅金色的光，那双冰蓝的眼眸在阳光下更显透亮。他“嗯”了一声，忽然问道：“你们也住宿舍？”
“我和赵磊、陈阳住一个寝室，302，”季砚辰笑了笑，“要是你住进来，刚好凑个四人寝。”
赵磊立刻接话：“对啊对啊！302还空着个床位，你来正好，以后一起上课一起干饭，多爽！”
江寂没立刻答应，心里却泛起一丝难得的松动。他转来这座陌生的城市，本就想抛开过去的糟心事，交几个真心朋友，眼前这几人的热情，倒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快了些。
到了食堂三楼，赵磊熟门熟路地去占座，陈阳帮着打饭，季砚辰则问江寂：“能吃辣吗？三楼的辣子鸡也不错，就是有点辣。”
江寂看着他递过来的餐盘，指尖碰到温热的碗沿，忽然说了句：“都行。”
几人围坐在餐桌旁，赵磊一边啃着糖醋排骨，一边跟江寂吐槽学校的各种八卦，陈阳在旁边补充细节，季砚辰没多说话，却总会在江寂被问得接不上话时，悄悄转移话题，帮他解围。
江寂低头扒着饭，听着耳边的喧闹，忽然觉得，这座陌生的城市，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饭后，在季砚辰几人的陪同下，江寂顺利找钟老师申请了住宿，又去教务处领了被子和洗漱用品。302宿舍的床位就在季砚辰对面，赵磊和陈阳主动搭手帮他铺床单、套被罩，没一会儿就把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
几人在宿舍里闲聊了几分钟，陈阳给江寂讲了晚自习的规矩——12班的晚自习基本没人管，只要不吵闹，玩手机、看小说都没人说。江寂听着，心里对这所学校的“自由”又多了点认知。
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分钟，几人结伴往教室走。江寂走在中间，听着身边三人插科打诨，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点浅浅的弧度。这一天下来，从初到陌生城市的茫然烦躁，到现在有了同行的朋友、确定的住处，他心里难得泛起一阵踏实的开心。
晚自习第二节课，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大多人都低着头刷手机，偶尔有几声细碎的交谈。江寂刚拿出手机，身旁的季砚辰就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冰蓝的眼眸里带着点笑意：“其实除了蒋老师的英语课，其他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过分就行。”
江寂侧头看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看出来了，语文课上都有人光明正大看小说。”
“那可不，”季砚辰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点调侃，“不过你下次可别在蒋老师课上睡觉了，她最吃不住这个，逮着就不会轻饶。”
江寂“嗯”了一声，心里记下这话。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声音压得很低，混在教室里的细碎声响里，莫名多了点隐秘的熟稔。江寂偶尔抬眼，能看到季砚辰垂眸时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心里那份刚冒头的踏实感，又浓了几分。
晚自习下课铃响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分。
赵磊和陈阳说要出去喝酒——这是他们俩的老习惯，江寂没跟着去，和季砚辰一起往宿舍走。
两人并肩走在操场上，晚风带着夏日的余温吹过，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季砚辰本就不爱主动开口，江寂也没找话题，气氛安静得只剩脚步声。
江寂斜着眼睛打量身旁的人，路灯的光线落在季砚辰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利落的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越看越觉得惹眼。他没多想，脱口就说了句：“你挺帅啊。”
季砚辰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冰蓝的眼眸里满是疑惑：“什么？”
江寂收回目光，语气坦然，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长得很帅。”
季砚辰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白夸得愣了愣，随即眼尾弯起，微微勾唇笑开，清润的声音混着晚风传来：“你也挺帅的。”
江寂看着他笑起来时柔和的眉眼，指尖无意识动了动，顺着话题问道：“你这灰色头发，学校不管啊？我觉得挺帅的。”
季砚辰挑了挑眉，朝着操场方向抬了抬下巴：“不管啊，你没注意？”
江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才注意力全黏在季砚辰身上，压根没顾上别的，这会儿一瞧，顿时愣在原地：操场上往来的学生里，红的、白的、黄的、甚至还有染着彩虹色头发的，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声清越，混着晚风飘散开。季砚辰本就看着他，见他笑得毫无顾忌，眼底的笑意也忍不住漾开，跟着轻笑起来。
两人一路笑着走到宿舍，刚聊了没几分钟，江寂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妈妈”两个字格外刺眼。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眉头不自觉蹙起，一天的好心情被这通电话搅得七零八落。
他按下接听键开外放，季砚辰坐在旁边，见状便识趣地闭了嘴，安静地看着他。
电话那头的声音刚传来，就带着浓浓的火气：“你死哪去了？一整天不在家，也不去读书，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寂咬了咬后槽牙，语气烦躁：“我不回家了，以后也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他妈妈的声音更怒，“你现在这样就是死路一条！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哥？”
“他不是我哥！”
听到“哥”这个字，江寂像是被踩中了逆鳞，猛地拔高声音吼了一句，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挂了电话后，江寂坐在床边，眉头拧得紧紧的，心里又闷又乱，连自己是什么心情都分不清。刚才他吼完“他不是我哥”，电话那头的咒骂还在继续，他没听完，直接按了挂断键，手机被他攥得指节泛白。
季砚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敢多问，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安抚。“这是你妈妈？”他声音放得很轻，生怕触到江寂的痛处。
江寂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开口，把心里积压的委屈和烦躁一股脑倒了出来——家里永远拿他和那个所谓的“哥哥”比较，妈妈的指责、无休止的期望，压得他喘不过气，这才下定决心转校逃离。季砚辰没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或是递上一张纸巾。
两人就这么坐着谈心，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一点，江寂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靠着床头慢慢睡着了。
后半夜，赵磊和陈阳喝酒回来，推开门的动静把江寂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季砚辰竟然躺在自己身边，身体微微挨着他，呼吸清浅。江寂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刚才情绪激动，拉着季砚辰不肯放，硬要他陪着，最后还拽着他一起躺到了自己床上。
季砚辰也被开门声吵醒，看清两人并排躺在床上的姿势，脸颊泛起一丝浅浅的红，瞬间有些尴尬地动了动。
江寂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眸，刚回神就听见季砚辰清润的声音传来：“还要我睡在这儿吗？”
这话让江寂的耳根也热了起来，正想开口，就见赵磊和陈阳挤在门口，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挂着看热闹的八卦笑。
“哟哟哟！”赵磊故意拉长声音，撞了撞陈阳的胳膊，“这才住一起第一天，就同床共枕了？可以啊你们俩！”
陈阳推了推眼镜，跟着打趣：“江寂，你这适应速度可以啊，比我们还快就跟砚辰‘打成一片’了～”
两人的起哄声让宿舍里的尴尬瞬间被热闹取代，江寂的脸更热了，伸手推了推身边的季砚辰：“快起快起，别听他们瞎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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