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雨和苏昌河第一次一起出现在暗河时，你在他们喝的水里下了药——保持清醒的药。
那时还是小孩子，杀人前后，怕是要做噩梦的。
算不上什么仁慈的手段，可那时你也只是小孩儿，单纯到以为不做噩梦就不会后怕。
可惜后来杀得太多，多到噩梦也再也做不过来了。
你从梦中惊醒，四下无人，只有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太阳雨。
你心中一惊。
唐怜月…去追苏暮雨了？
人就是如此矛盾，你一边拖着唐怜月不让他去找大家长，以免苏暮雨受伤，又盼着让大家长早点归西，好让苏昌河如愿。
你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慌乱。
三大家族围攻，苏暮雨能不能脱困，苏昌河设的局能不能安然进行……
你突然听到敲门声，才舒了口气。
苏言欢“进来吧。”
唐怜月这才推门进来，手里拎着食盒，你挑眉勾唇。
苏言欢“我还以为你走了。”
你攥着被子泛白的指节回了丝血色。
如果让唐怜月离开，或许一切都可以提早结束…
但是你知道，苏暮雨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让唐怜月杀了大家长，到时局面也会不可控。
所以你必须拖住他。
他默默把饭食端出来，摆好碗筷，低头应答——
唐怜月“你伤好之前，我不会离开。”
你粲然一笑，施施然坐到桌前，抬眸看他沉静的侧脸，唇角不自觉勾起。
他在你炽热的目光下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在你对面坐下。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气氛却不再像昨夜那般凝滞，反而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温存。
唐怜月果真留了下来。他话不多，每日替你换药、运功疗伤、准备三餐，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神色依旧清冷，仿佛那日的失态和妥协从未发生过。
但你能感觉到，他紧绷的线条柔和了些许，偶尔在你故意逗弄他时，那耳根泛起的红晕也不再那么迅速地被冷硬掩盖。
你知道他在履行承诺，等你伤好。你也知道，这短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喘息，珍贵而脆弱。
你并不安分，时常故意找些话题，或是在他替你疗伤时，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他的手背，或是夜里借口伤口疼，让他不得安睡。
他多数时候是沉默以对，偶尔被你逼急了，才会蹙着眉低斥一句“胡闹”，但那眼神深处，早已没了最初的杀意和纯粹的戒备。
苏言欢“唐公子。”
你放下勺子，托着腮看他。
苏言欢“你就不怕我伤好了，立刻翻脸不认人？”
他抬眸看你，眼神清冽。
唐怜月“你会吗？”
你被这眼神看得心中一颤，随即失笑。
苏言欢“说不定哦。”
你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蛊惑。
苏言欢“比如……在粥里下点别的药？”
他神色不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
唐怜月“你不会。”
苏言欢“这么相信我？”
唐怜月“你的目的只是拖住我。”
他语气平淡地陈述。
唐怜月“何况我是唐门弟子，若是下毒，你比不过我。”
你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确实，下毒太容易被识破，而你此刻……确实也并不想同他论生死。
接下来的几日，依旧是养伤、用药、偶尔言语交锋。你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内力也恢复了大半。
你知道，他在这里的日子，真的进入了倒计时。
—
苏暮雨说“重情守义”四个字他不会丢。
苏暮雨“苏昌河和苏言欢。”
苏暮雨“他们两个不能死。”
大家长沉默片刻。
清明落雨。
你支起窗子，淅沥的雨罩的天也朦朦胧胧，你伸手，冰冷的湿意在掌中漫开。
苏言欢“是个适合苏暮雨的天气。”
你还记得苏昌河和苏暮雨两人从鬼哭渊出来的那天，他们取了各自的名字，被冠上了同你的本家一样的姓氏。
那时你们都还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都还天真地以为，有些东西，或许能够凭借微薄的力量，守护得住。
你叹了口气。
苏言欢“何时…雨才会停啊…”
唐怜月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
唐怜月“伤还没好，小心着凉。”
好别扭的关心。
—
苏暮雨带眠龙剑回了苏家，交给苏家家主。
前提是，很多人都要离开暗河，这个很多人里，包括你。
苏烬灰嗤笑一声:“苏言欢并不在场，何况…她是我本家人。”
“暮雨，你知道这是一个多无理的要求。”
眠龙剑之争已经开始，苏暮雨和苏昌河相识一眼。
苏暮雨“这下，真的不能置身事外了。”
苏昌河“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以身入局才有机会。”
苏昌河故作遗憾。
苏昌河“可惜这般场景，小欢儿没看到。”
苏暮雨垂眸。
苏暮雨“这都是她的同族血亲，不看，便不看吧。”
—
你独自坐在床边，指尖摩挲着手中的指尖刃，那是你趁唐怜月坐在你床边守着你时从他腰际偷来的。
苏言欢“他那么厉害的人，肯定察觉了吧…但是没有和我要…”
你喃喃。
苏言欢“那这算不算…定情信物…”
唐怜月推门端着饭进来，你勾唇，赤脚下床。
唐怜月“穿鞋。”
他提醒，你一顿，回去穿好鞋，坐到桌子旁，看他给你盛饭，将碗筷递给你。
苏言欢“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
他声音淡淡的——
唐怜月“好好吃饭，别说话。”
苏言欢“你…要走了？”
你垂眸，他动作一顿。
唐怜月“…我迟早是要走的，更何况…”
他看你一眼。
唐怜月“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你抿唇，没再回答。
饭后，唐怜月照常给你脖子上的伤口上药，伤口已经愈合了，只剩下一条细细浅浅的疤痕。
他神情专注，你可以看到他睫毛在轻颤。
他依旧穿着利落的黑衣，身影挺拔，只是这几日的相处，让他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锋锐，似乎被磨平了少许棱角。
苏言欢“唐怜月。”
你忽然开口，他抬眸对上你的眼睛，下一秒，唇上传来温热，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中的药瓶也滚落在地。
这个吻带着刚喝过药的淡淡苦味，却让他心跳如擂鼓。
你轻轻退开些许，指尖还揪着他的衣角，低声道。
苏言欢“最后一次了，让我任性一回好不好…”
唐怜月眸色深沉，忽然扣住你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不同于你的轻柔试探，他的吻带着压抑许久的炽热，像暗夜终于迎来的燎原之火。
唐怜月“苏言欢…”
他在换气的间隙低喘着唤你名字，声音暗哑得不成样子。
是夜，唐怜月站在你床边看着你安然的睡颜，指尖拂过腰间被归还的指尖刃，喉结微动。
你明知他厉害，却还是怕他遇到危险，把指尖刃还了回来。
他坐到你床边，想伸手触碰却在半空收回，随后起身离开。
他在门口停留片刻，还是回头最后深深看了你一眼，然后门被轻轻合上。
关门的瞬间，你睁开了眼睛，眼泪无声落下。
明知有缘无分，只是逢场作戏，偏偏又动了真情。
在黑暗里待的久了，便渴望纯粹而澄澈的光明。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你一个人，和窗外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雨。
你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以及草药淡淡的苦涩味。
心口某个地方，空落落的。
你知道，这场短暂的交集，如同这几天不合时宜的连续的太阳雨，终究会停歇。
他继续他的江湖正道，你回归你的暗河深渊。
暗河的影子，唐门的骄子，从一开始，就走在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这几日的纠缠，不过是命运开出的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是血腥征途上一段意外插曲。
只是此刻心间这陌生的怅惘，又该如何安放？
不知你坐了多久，直到天光乍破，云层中透出几缕金色的阳光，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映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你伸出手，接住一滴从屋檐坠落的雨珠，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冰凉刺骨。
你关上窗，将那片初晴的天空隔绝在外。
暗河的天，确实要变了。
而你，也该回到属于你的黑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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