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刮在脸上有点黏糊糊的。沈哲拖着那个在街边花八十块钱买的、轮子已经不太灵光还吱呀作响的行李箱,站在了艾利斯顿商学院的鎏金大门前。
阳光洒在那几个据说请了某位退隐书法大师题字、每个字都价值六位数以上的鎏金大字上,晃得他有点眼晕。目光所及,是能照出人影(以及他那个寒酸行李箱)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柱,是修剪得比他用楼下王师傅二十块推的头还整齐、据说是请了日本园艺世家打理的法式园艺,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来的,金钱混合着名贵香水与皮革的、燃烧的芬芳。
他深吸一口气,很好,这地方果然“朴实无华”,非常适合他这种“穷小子”来体验生活,顺便完成他家老爷子那个“深入基层、了解真实世界、懂得民间疾苦”的奇葩家庭作业。毕竟,用他爹沈万里的话说:“老子不想将来把家业交给一个不知米价、不接地气的傻儿子!”
手续办得出奇顺利,毕竟他那张低调的录取通知书背后,代表着学院最大董事的“特别关照”。沈哲婉拒了教导主任亲自带路的好意,坚持要自己找到宿舍,体验“普通学生”的流程。
宿舍楼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听松苑”,外观是仿欧式古典建筑,内里却全是智能家居。沈哲按图索骥,找到了他的房间,508。
门虚掩着。他推开门,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宽敞明亮,甚至还带个小阳台。靠门的一个床位已经有人了。一个身材高壮,剃着板寸,穿着件简单白色背心的男生正背对着门口,吭哧吭哧地铺着床单。
那床单……沈哲眯了眯眼,如果他没看错那极其低调的暗纹和织物特有的温润光泽,好像是某个意大利小众高奢品牌的限定款,用的还是埃及长绒棉混了微量冰丝,价格大概够买他手里这破行李箱一卡车,还得是往返程都装满的那种。
男生听到动静回过头,露出一张阳光开朗、棱角分明的脸,看到他,眼睛一亮,三两步跨过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拍了拍沈哲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手里的破行李箱都跟着晃了晃。
“新舍友?你好你好!我叫赵强!”他嗓门洪亮,带着一股子北方汉子的爽利劲儿,“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在这富得流油、遍地黄金……呃,不对,是在这精英荟萃的地方,咱们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得互相照应,抱团取暖!”
沈哲的肩膀被他拍得发麻,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穷苦人家……他目光飞快地扫过赵强随手丢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嗯,某个以极致机能性和低调奢华著称的德国品牌,看着像军品杂牌,实则一件顶普通白领半年工资。还有那随意扔在书桌上的钥匙串,上面挂着的那个小巧的、泛着钛合金哑光的金属挂坠,似乎是……一辆限量版布加迪Chiron的车钥匙?做得还挺逼真,连上面的细节都分毫毕现。
“呃,你好,我叫沈哲。”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符合“穷苦人家”的设定,带着三分腼腆七分局促,甚至还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行李箱的拉杆——那拉杆因为刚才的晃动,发出了一声更响亮的“吱呀”。
赵强显然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又用力拍了拍他另一边还没遭殃的肩膀:“别拘束!也别自卑!我跟你说,咱们宿舍另外两个哥们儿人也特好,都是实在人!咱们穷归穷,但志气不能短!骨头不能软!”
正说着,赵强弯腰想去够床下的脸盆,动作间,一张黑色的卡片从他宽松的运动短裤裤兜里滑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掉在光洁得能当镜子的复合地板上。
沈哲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抹黑色,落了地。
通体漆黑,质感厚重,边缘带着极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纹路。
那是运通百夫长黑金卡(American Express Centurion Card)。
全球公认的、号称“卡片之王”的玩意儿。传说中邀请制发放,无限额度,象征持有者顶级财力和尊贵地位的东西。沈哲自己钱包里也有一张,被他爹硬塞的,他嫌扎眼很少用。
沈哲感觉自己的眼角这次是真的控制不住,狠狠跳了两下。他看着赵强毫无所觉地端着那个印着不知名抽象图案(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位新锐艺术家的签名版画)的脸盆去卫生间接水,又看着那张理论上能买下小半个宿舍楼(如果允许交易的话)的卡片,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仿佛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塑料片,甚至都没人多看一眼。
他沉默地弯腰,捡起那张卡,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质感和沉甸甸的分量。他把它递还给走回来的赵强:“那个……赵哥,你的卡掉了。”
赵强接过来,看都没看,随手又塞回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价值的裤兜里,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谢了兄弟!嗐,没啥用,我爸非让我带着应急的破卡,额度低得要死,审批还麻烦,还不如我暑假在工地搬砖……啊不是,是在我爸朋友公司打工挣的那几千块钱实在呢!”
沈哲:“……”
他第一次对“穷苦”、“实在”以及“额度低”这三个词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的怀疑。他开始觉得,自家老爷子这个“体验生活”的任务,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精彩纷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开胶了被他用502精心粘过两次的运动鞋,又看了看赵强那双看似普通、但鞋底科技感十足、估计能抵他全身行头再加三个月伙食费的运动鞋,内心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艾利斯顿的“穷”,是不是和他理解的不太一样?
他的“穷小子”生涯,似乎从这宿舍门推开的第一秒起,就走上了一条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崎岖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