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雪儿那句“躺平宣言”,让春桃手里的蜜饯盘子差点脱手摔在地上。小丫鬟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春桃小姐……你说啥?
她伺候高雪儿三年,这位庶小姐对萧惊寒的痴迷,简直刻进了骨头缝里。去年寒冬腊月,为了给萧惊寒送一碗亲手炖的汤,能在将军府门外冻得鼻尖通红;上个月听说萧惊寒要去西郊马场,硬是拖着扭伤的脚踝,也要骑着小马跟去远远瞅一眼。如今竟说“不喜欢了”,这转变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高雪儿看着春桃那副见了鬼的模样,心里暗叹原主的痴情人设实在太深入人心。她接过蜜饯盘子放在桌上,指尖划过微凉的釉面,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高雪儿以前是我糊涂,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人身上。现在想通了,与其追着天边的月亮跑,不如守着自己的三分地踏实。
春桃还是没缓过神,嘴巴张了又合,最终只化作一声喏喏的“哦”。她不敢再多问,转身端起桌边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春桃小姐,先把药喝了吧。太医说这药里加了安神的夜交藤,既能止痛,又能让您睡个安稳觉。
黑褐色的药汁盛在粗瓷碗里,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浓郁的苦涩味像长了腿似的,顺着鼻孔往天灵盖钻。高雪儿光是闻着就皱紧了眉头——前世她是个连感冒冲剂都要掺半杯蜂蜜的主,更别说这种苦得能让人舌根发麻的中药了。
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缠着白布的脚踝,又摸了摸还有些发沉的太阳穴,终究还是认命地端起药碗。这具身体被原主折腾得够呛,昨天落水时受的寒气还没散,脚踝的扭伤也肿得厉害,要是不赶紧调理好,别说“躺平”,能不能安稳下床都是个问题。
“咕咚咕咚”几声,她捏着鼻子把药汁往嘴里灌。那苦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是有无数根小针在嗓子眼里扎,苦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春桃小姐!快含颗蜜饯!
春桃早有准备,连忙递过一颗裹着糖霜的青梅。
高雪儿把蜜饯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才勉强压下那股直冲脑门的苦意。她含着蜜饯,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突然想起自己出租屋里那箱还没拆封的速溶咖啡——以前总嫌那东西喝多了心悸,现在却突然有点想念那股焦香的苦味。
高雪儿对了,夫人那边有消息吗?
她含糊不清地开口。
春桃这才想起正事:
春桃刚才夫人院里的兰香姐姐来过,说夫人问您醒了没,要是精神好些,就请您过去用早膳呢。
夫人……柳氏。
高雪儿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这位嫡母的底细。书里写她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嫁入尚书府十五年,不仅把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很会帮着高启周旋官场人脉。她对原主算不上刻薄,但也绝对谈不上亲近,始终保持着一种客气的疏离,就像对待一件必须摆放在合适位置的瓷器,既不能摔了,也不必太过上心。
最关键的是,这位嫡母把尚书府的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原主以前为了追萧惊寒,没少在外面丢人现眼,柳氏嘴上不说,心里怕是早就攒了一肚子火气。如今自己突然转性,正好借着这次见面,好好表现一番“知错能改”的姿态。
高雪儿去吧,你帮我挑件素净点的衣服,别太张扬。
高雪儿点头。
春桃应了声“是”,转身去了衣柜那边。打开樟木衣柜,里面挂着不少绫罗绸缎,水红、藕荷、娇黄……都是些鲜亮惹眼的颜色,领口袖口还绣着金线银线,一看就是原主为了吸引萧惊寒目光特意做的。
春桃在里面翻了半天,才找出一件月白色的细棉布襦裙,领口绣着几簇淡淡的兰草,针脚细密却不显眼。
春桃小姐,这件如何?
高雪儿看了一眼就点头:
高雪儿就这件。
她对着铜镜坐下,看着春桃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双平髻,只簪了两支素银的簪子,连珠花都没戴。镜中的少女眉眼明艳,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换上这身素净的衣裳,倒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气质,少了往日的张扬。
高雪儿走吧。
她扶着春桃的手站起身,脚踝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经能勉强走路了。
走出自己的“汀兰院”,高雪儿才真正看清尚书府的格局。青石板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枝叶在头顶交叠,投下斑驳的光影。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处精致的假山流水,几只锦鲤在池子里悠闲地游着,旁边还立着个小丫鬟,正拿着鱼食一点点往水里撒。
春桃见她看得认真,小声介绍,
春桃那是沁芳池,夏天的时候,夫人常带着二小姐在这里纳凉。
高雪儿点点头,心里暗自记下。她跟着春桃穿过九曲回廊,廊柱上爬满了青绿色的藤蔓,开着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路上遇到不少丫鬟仆妇,见到她都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礼,口称“高小姐”,但眼神里却藏着几分探究和疏离。
她知道,这些下人都是人精,原主以前的所作所为,早就成了府里的笑谈。如今自己突然变了性子,她们心里肯定在打鼓。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柳氏居住的“清韵居”。院门口种着两株高大的玉兰树,花瓣洁白如玉,落了一地。一个穿着青绿色比甲的大丫鬟正站在门口,见她们来了,连忙笑着迎上来:
兰香高小姐醒了?夫人和二小姐正在花厅等着呢。
这丫鬟高雪儿有印象,是柳氏身边的得力丫鬟兰香,性子沉稳,嘴也严实。高雪儿对她客气地点点头:
高雪儿劳烦兰香姐姐等久了。
兰香引着她们走进花厅,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花厅里摆着一张紫檀木的圆桌,桌上已经布好了早膳:一碟翡翠烧卖,一笼水晶虾饺,一碗燕窝粥,还有几样精致的酱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柳氏正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杭绸褙子,领口绣着暗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举手投足间都是当家主母的端庄气度。她旁边坐着的,想必就是原主的嫡妹高月如了。
高月如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梳着灵巧的垂挂髻,发间插着几颗圆润的珍珠,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眼像极了柳氏,只是更柔和些,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显得温婉娴静。
听到脚步声,柳氏抬起头,目光落在高雪儿身上,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审视:
柳氏雪儿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高雪儿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姿态放得很低,
高雪儿劳母亲挂心,女儿好多了。
高雪儿让母亲和妹妹担心,是女儿的不是。
柳氏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柳氏刚醒就别多礼了,坐下用膳吧。春桃,伺候你家小姐用粥。
春桃连忙应了,扶着高雪儿在下手的位置坐下,给她盛了一碗燕窝粥。高雪儿拿起银匙,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熬得软糯香甜,燕窝的腥气被处理得很好,看得出柳氏对她还算上心。
花厅里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高月如偶尔会给柳氏夹一筷子菜,低声说几句话,母女俩显得亲密又和睦。高雪儿则全程埋头吃饭,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却在盘算着该如何开口,才能自然地表达自己“改过自新”的态度。
就在这时,柳氏放下银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状似随意地开口:
柳氏昨天在将军府,没吓到吧?听说你差点掉湖里去。
来了。
高雪儿心里一凛,知道正题来了。她放下银匙,垂着眼睑,做出一副知错懊悔的样子:
高雪儿让母亲担心了,是女儿太不小心。昨天那样的场合,本该谨言慎行,可女儿……
她故意顿了顿,声音里带上几分自责,
高雪儿……是女儿以前太糊涂,总想着些不切实际的事,才会如此莽撞。以后女儿定会谨言慎行,绝不再给府里惹麻烦。
这话一出,不仅柳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连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高月如,也忍不住抬起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高雪儿能感觉到她们的目光,心里反而更稳了。她知道,原主以前每次闯祸,不是哭闹就是嘴硬,像这样主动认错、态度诚恳的样子,怕是头一遭。
柳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
柳氏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咱们尚书府虽然比不上将军府、安王府那样势大,但也是世代官宦之家,有自己的体面。你是尚书府的小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府里的脸面,以后行事,多想想后果,别只顾着自己一时痛快。
高雪儿女儿明白。
高雪儿恭顺地应着,
高雪儿以前是女儿不懂事,给府里丢了不少脸,以后定当以府里的名声为重,绝不再任性妄为。
柳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招呼她们:
柳氏快吃饭吧,菜要凉了。
一顿早膳就在这样安静平和的气氛中结束了。饭后,柳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高月如说:
柳氏月如,你带姐姐去花园里走走吧,刚醒过来,走动走动也好。
高月如是。
高月如应了声“是”,起身对高雪儿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优雅,却带着几分客气的疏离,像对待一个不太熟悉的远房亲戚。
两人并肩走在花园的小路上,路边的芍药开得正盛,红的、粉的、白的,争奇斗艳。高月如伸手拂过一朵半开的粉芍药,轻声道:
高月如姐姐的脚还疼吗?昨天听兰香说,肿得厉害呢。
高雪儿好多了,劳妹妹挂心。
高雪儿客气地回了一句,目光落在花丛中忙碌的蜜蜂身上。
高月如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轻轻一碰就散了:
高月如姐姐以前……很少来花园的。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以前的高雪儿,不是在追萧惊寒的路上,就是在琢磨怎么引起萧惊寒注意,哪有功夫逛花园看花草。
高雪儿心里一紧,知道这位嫡妹看着温婉,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高月如,语气比刚才真诚了些:
高雪儿以前是我糊涂了,总想着些不属于自己的人和事,把日子过得一团糟。现在想通了,才发现府里的这些花花草草,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看着顺眼多了。
她顿了顿,看着高月如清澈的眼睛,认真地说:
高雪儿以前我性子不好,骄纵任性,没少给母亲和妹妹添麻烦,还请妹妹别往心里去。以后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妹妹尽管指出来,我一定改。
高月如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些,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的疏离淡了些,露出一个柔和了许多的笑容:
高月如姐姐说的哪里话,咱们是姐妹,本该互相照应的。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姐姐别放在心上。
虽然这笑容里还有几分客气,但至少比刚才的疏离亲近了不少。高雪儿知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花草,高月如说起每种花的习性,头头是道,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这些。高雪儿偶尔应和几句,大多时候是认真倾听,她能感觉到,这位嫡妹不仅聪明,还很安分,只要自己不主动招惹,两人定能相安无事。
回到汀兰院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半空。高雪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春桃给自己重新换药,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生存计划:
第一,绝对远离萧惊寒和林晚卿。所有可能遇到他们的场合,能躲就躲,躲不过就全程隐身,像个背景板一样降低存在感,坚决不触发任何与主线剧情相关的事件。
第二,讨好柳氏和高月如。不求她们真心待自己,至少要让她们觉得自己“无害”且“懂事”,争取在尚书府里获得一个安稳的生存空间,毕竟在这个家里,嫡母和嫡妹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她的日子好不好过。
第三,养好身体,同时暗中观察府里的情况。搞清楚府里的人际关系、资源分布,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机会,比如原主生母留下的嫁妆里,有没有什么能变现的东西,为自己的“躺平”生活增加点保障。
她正想得入神,春桃突然从外面匆匆跑进来,脸色有些慌张:
春桃小姐,老爷回来了,在书房等着见您呢!
高启?
高雪儿的心猛地一沉。这位便宜老爹,在书里可是个典型的封建大家长,眼里只有权势和利益,对子女的感情淡得很。原主以前没少因为追萧惊寒的事被他训斥,有一次甚至被罚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天。
他这个时候见自己,是想教训自己昨天在将军府丢人现眼的事,还是有别的安排?
高雪儿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襟,对春桃说:
高雪儿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扶着春桃的手站起身,脚踝的疼痛似乎更明显了些,但她没心思顾及——这是她在尚书府要闯的第一关,必须得小心应对,一步都不能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