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躯初醒

冷，刺骨的冷。

　　意识像是从万丈冰渊深处艰难上浮的泡沫，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碾碎灵魂的痛楚。冰冷的湖水裹挟着绝望，无情地灌入口鼻，肺叶灼烧般疼痛，四肢百骸沉重得不听使唤。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一股强大的、截然不同的灵魂之力，如同暗夜中劈开的闪电，猛地注入这具濒死的身体！

　　南宫芸薇倏地睁开了双眼！

　　那眼底，没有将死之人的浑浊与恐惧，只有一瞬间的锐利和茫然，随即被一种极致的虚弱和冰冷所取代。求生的本能让她屏住残余的呼吸，凭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和巧劲，看似无力地蹬踏，却精准地借助湖底暗流，将头冒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她剧烈地咳嗽着，冰冷的空气混着湖水呛入气管，带来钻心的疼。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精致的亭台楼阁和结着薄冰的湖岸。

　　几个婆子丫鬟正惊慌失措地站在岸边，大声叫喊着，却无一人下水。

　　“大小姐落水了！快来人啊！”

　　“天哪，这可怎么办！”

　　南宫芸薇心中冷笑，这群奴才，做戏倒是齐全。她不再指望旁人，用尽这具身体最后一丝气力，以一种现代特工掌握的、最节省体能的仰泳姿势，艰难地向着最近的岸边漂去。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这具身体脆弱不堪的经脉，寒气如同无数根细针，扎进骨髓里。

　　终于，她的手触碰到了岸边冰冷的石块。几乎是同时，一双颤抖的小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哭腔喊道：“小姐！小姐你撑住啊！”

　　南宫芸薇抬眼，看到一个约莫十四五岁、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脸色惨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正是这具身体的贴身丫鬟，苏月。

　　“拉……我上去……”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种病弱的沙哑，却有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苏月和其他几个终于“反应过来”的婆子一起，七手八脚地将南宫芸薇拖上了岸。

　　初春的寒风一吹，湿透的单薄衣裙瞬间变得如同冰甲，南宫芸薇控制不住地浑身剧颤，嘴唇乌紫，长长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更显得那张小脸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

　　“姐姐！你怎么样了姐姐！”一个穿着桃红色绣缠枝莲锦袄、披着白狐裘斗篷的少女拨开人群冲了过来，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正是庶妹南宫芸倩。“都怪妹妹不好，没有拉住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就滑倒了呢？”

　　南宫芸薇蜷缩在苏月怀里，汲取着那一点微薄的暖意，闻言，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眸光像是浸了冰水，清凌凌地看向南宫芸倩。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南宫芸倩心底莫名一寒。

　　“妹妹……”南宫芸薇开口，声音虚弱得几乎被风吹散，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何时说是……滑倒的？”

　　南宫芸倩脸色微变，强笑道：“姐姐定是冻糊涂了，不是滑倒，难不成还是有人推你下水吗？当时可就我们姐妹二人在湖边赏景啊。”

　　这话看似解释，实则是抢先坐实了南宫芸薇自己“失足”的罪名，还暗指她神志不清、胡乱攀咬。

　　南宫芸薇不再看她，只是将身子往苏月怀里缩了缩，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瘦弱的肩膀剧烈耸动，看得周围一些心软的下人也面露不忍。

　　这时，一个威严中带着不满的女声传来：“怎么回事？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众人分开，只见一个穿着绛紫色缠枝纹锦裙、外罩墨色比甲的中年美妇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快步走来。她头戴赤金镶嵌红宝的头面，妆容精致，眉眼间透着精明与严厉。正是南宫芸薇的继母，如今的安平侯夫人，柳淑云。

　　柳氏目光扫过狼狈不堪、奄奄一息的南宫芸薇，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厌恶，随即被恰到好处的“忧心”所覆盖：“哎呀！我的儿！怎么弄成这般模样！快，还不赶紧把大小姐扶回院子，请大夫！若是薇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奴才统统打死不论！”

　　她一番命令下得又快又急，俨然一副心疼继母的模样。

　　下人们连忙行动起来，拿来干燥的斗篷裹住南宫芸薇，准备将她抬回她那偏僻破败的“薇苑”。

　　南宫芸薇任由他们摆布，闭着眼，仿佛已经昏死过去。只有紧挨着她的苏月能感觉到，小姐抓住她手臂的手指，冰冷，却异常用力，带着一种与她病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力量感。

　　回到阴冷潮湿、陈设简陋的薇苑，柳氏假惺惺地安慰了几句，又催促着请来的老大夫仔细诊治，留下两个“伺候”实则监视的婆子，便带着南宫芸倩匆匆离去，美其名曰不打扰大小姐静养。

　　灌下又苦又涩的驱寒药，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苏月一人在旁嘤嘤哭泣。南宫芸薇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盖着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旧棉被，缓缓睁开了眼睛。

　　窗外，暮色四合。

　　她静静地梳理着脑海中纷乱庞杂的记忆碎片。这里是历史上不存在的大韵朝，安平侯府。原主南宫芸薇，是已故原配夫人所出的嫡长女。原配夫人出身神秘，在生产时血崩而亡。原主自小便体弱多病，被批“命格不祥”，受尽父亲安平侯南宫震的厌弃和冷落。

　　继母柳淑云表面贤惠，实则刻薄虐待，克扣用度，纵容庶妹南宫芸倩对她百般欺凌。今日之事，分明是南宫芸倩故意将她推入冰湖，欲置其于死地。

　　而自己，是二十一世纪代号“彼岸”的顶尖特工，医毒双绝，身手超凡，却在一次最高等级的任务中，因“自己人”的背叛而牺牲。再醒来，便成了这个受尽欺凌、刚刚香消玉殒的病弱侯府嫡女。

　　“呵……”南宫芸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也好，上天既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占了这具身子，那原主受过的屈辱、欠下的血债，就由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那些将她视作蝼蚁、随意践踏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杀意在心尖翻滚，却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压下。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破败了。心脉孱弱，寒气入骨，若不好生调理，莫说报仇，能否活过这个春天都是问题。

　　她艰难地抬手，搭上自己的腕脉。作为顶尖特工，精通医理是基本功。脉象浮迟无力，几不可闻，确是油尽灯枯之兆。然而，就在她凝神细探之时，指尖却隐隐感觉到，在那死气沉沉的脉象最深处，似乎蛰伏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

　　这是……

　　南宫芸薇蹙起秀眉，正想再探，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婆子嚣张的呵斥：

　　“开门！奉夫人之命，给大小姐送‘补品’来了！”

　　苏月吓得一哆嗦，紧张地看向南宫芸薇。

　　南宫芸薇眸光一凛，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又变回了那个气若游丝、任人拿捏的病美人。她对着苏月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吱呀”一声，房门被粗鲁地推开。柳淑云身边的赵嬷嬷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进来，一股比之前汤药更刺鼻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

　　“大小姐，夫人心慈，特意让老奴送来这碗百年老参熬制的补药，给您压惊补身，快趁热喝了吧。”赵嬷嬷将药碗递到床边，眼神锐利地打量着南宫芸薇的脸色。

　　南宫芸薇虚弱地撑起身子，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脸颊因剧烈喘息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她抬起水汽氤氲的美眸，看了那药碗一眼，心中冷笑：好一碗“大补药”！里面至少混了三种性烈相冲的药材，寻常大夫看不出，但对这心脉受损的身体来说，无疑是催命符！

　　这柳氏，真是连一晚都等不及，要坐实她“病重不治”而亡的结局。

　　她伸出颤抖的、冰凉的手，似乎要去接那碗药。

　　赵嬷嬷眼底闪过一丝得色。

　　就在南宫芸薇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碗壁的瞬间，她忽然抬头，看向赵嬷嬷身后漆黑的窗外，用尽力气，惊恐地尖声叫道：

　　“窗外……窗外有个人影！！”

　　赵嬷嬷吓得手一抖，药碗差点摔落，猛地回头。只见窗外树影摇曳，空无一人。

　　而南宫芸薇，已“力竭”地昏死过去，只是无人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正以一种玄妙的手法，悄悄按压着自己肋下的某个穴位。这具身体，似乎藏着连她自己都还未察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