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芸薇那声惊恐的尖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薇苑狭小破败的房间里激起了涟漪。
赵嬷嬷被吓得一个激灵,手中药碗猛地一晃,滚烫的药汁泼洒出来,烫得她龇牙咧嘴,慌忙稳住。她惊疑不定地扭头望向窗外——夜色浓重,只有光秃的树枝在寒风中张牙舞爪地摇曳,哪来半个人影?
“大小姐!你胡吣什么!”赵嬷嬷惊魂未定,转回头,语气带着被戏弄的恼怒,可当她看清床榻上的人时,后面斥责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南宫芸薇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整个人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方才那声尖叫,仿佛是她油尽灯枯前最后的幻觉。
苏月扑到床边,带着哭腔摇晃:“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赵嬷嬷狐疑地盯着南宫芸薇,试图从那张完美无瑕的脆弱脸庞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却一无所获。她心下嘀咕:莫非真是冻狠了,魔怔了?或是……这破院子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到这,她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再看那碗药也没了喂下去的心思——万一这病秧子真这会儿死了,自己还在跟前,岂不是惹一身骚?
“哼,看来大小姐是病糊涂了。”赵嬷嬷将药碗重重放在床头掉漆的矮几上,药汁又溅出些许,“这上好的补药放着,等醒了再喝吧!好生伺候着,若再出岔子,仔细你们的皮!”
说完,她像是怕沾染上什么晦气似的,带着两个婆子匆匆走了,还刻意提高了音量念叨着“真是晦气”。
房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破旧的窗棂被风吹得咯咯作响。
室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月低低的啜泣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月以为小姐真的不行了,绝望地要去喊人时,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清澈、冷静,哪里有一丝一毫的迷惘或恐惧。
“小姐!您……您没事了?”苏月又惊又喜,眼泪掉得更凶。
南宫芸薇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她侧耳细听,确认院外监视的婆子也因赵嬷嬷的离开而暂时松懈,并未贴近门窗,才微微松了口气。肋下被自己按压的穴位还隐隐作痛,但那股奇异的热流似乎缓解了身体的极度冰寒,让她勉强恢复了一丝气力。
“苏月,”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镇定,“扶我起来些。”
苏月连忙用破旧的靠枕垫在她身后。南宫芸薇的目光落在矮几那碗漆黑的“补药”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柳氏的手段,还真是直接又恶毒。这碗药,她自然不会喝,但如何处理,却需要技巧。直接倒掉,会留下把柄,打草惊蛇。
她示意苏月凑近,用极低的声音吩咐了几句。苏月先是茫然,随即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
南宫芸薇高热不退,昏昏沉沉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安平侯府的下人圈子。众人议论纷纷,多数是幸灾乐祸,觉得这位嫡小姐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
果然,日上三竿时,院外传来了环佩叮当和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通报“夫人来了”,房门被推开,一股浓郁的檀香混合着脂粉气先飘了进来。
柳淑云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绣金盏菊的缎裙,外罩银狐皮袄,头戴一套赤金点翠头面,珠光宝气,与这破败的薇苑格格不入。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一进门便用绣着缠枝莲的丝帕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
“我的薇儿啊,你这是要心疼死母亲吗?”她快步走到床前,看似急切,脚步却稳稳当当,生怕踩脏了裙摆似的。
南宫芸薇靠在床头,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她艰难地抬了抬眼皮,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母亲……”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柳淑云在床边坐下,伸手握住南宫芸薇冰凉的手,触手那刺骨的寒意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即握得更紧,语带哽咽:“好孩子,昨日的事母亲都听说了,定是那起子奴才伺候不用心,才让你失足落水!你放心,那些怠慢的奴才,母亲都已重重发落了!”
她这话,又是抢先定了性,将“推入”湖中再次说成“失足落水”。
跟在柳淑云身后的南宫芸倩,穿着一身崭新的桃红百蝶穿花襦裙,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嘲讽,接口道:“是啊姐姐,你也太不当心了。亏得母亲心善,还特意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又送了那么多珍贵补药来。你可要快些好起来,莫要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才是。”她特意加重了“珍贵补药”几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床头那碗早已冷透、颜色更加诡异的药汁。
南宫芸薇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更加凄惶无助的神情,她反手抓住柳淑云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母亲……药……药还在……女儿、女儿这就喝……”
说着,她挣扎着要伸手去拿那碗药,动作牵动了“病体”,立刻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瘦弱的肩膀剧烈耸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柳淑云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柔声劝道:“好孩子,别急,药凉了伤身,母亲让人再去热过……”
“不……不用麻烦……”南宫芸薇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断断续续地说,“母亲的心意……女儿……女儿不敢辜负……”她执意要去拿碗,手却抖得厉害,眼看指尖就要碰到碗边。
就在这时,一旁的苏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磕头道:“夫人恕罪!二小姐恕罪!不是小姐不喝药,实在是……实在是昨夜小姐喝了药后,身上竟起了好些红疹,又呕又泻,折腾了半宿,天快亮时才睡下……奴婢、奴婢实在不敢再让小姐喝这药了!”
柳淑云和南宫芸倩的脸色瞬间变了。
“胡说八道!”南宫芸倩抢先尖声斥道,“你这贱婢,竟敢污蔑母亲送的药有问题?定是你们主仆不想喝药,找的推脱之词!”
柳淑云眼神锐利地扫过苏月,又看向南宫芸薇,语气沉了下来:“薇儿,可有此事?这药乃是宫中太医开的方子,最是温和滋补,怎会如此?”
南宫芸薇虚弱地摇头,泪水涟涟,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母亲……女儿不知……许是、许是女儿这破败身子,受不住这等大补之物……是女儿没福分……”她一边说,一边似是无意地撩开了些许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上,赫然有几处明显的、未消退的红痕!
那红痕颜色新鲜,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自然是昨夜南宫芸薇利用有限的材料(比如掐捏)和自己对人体穴位的了解,制造出的“过敏”假象。
柳淑云瞳孔微缩,死死盯着那红痕。她当然知道那药里加了什么,但绝不可能引起红疹!这贱丫头,是巧合,还是……?
她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迅速换上一副心疼又懊恼的表情:“哎呀!定是底下人办事不力,抓错了药,或是煎药时不用心,混入了不干净的东西!都是母亲的不是,竟让薇儿受了这等苦!”她转身对身后的丫鬟厉声道:“还不把这脏东西拿走倒了!再去查,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查出来乱棍打死!”
立刻有丫鬟上前端走了那碗惹祸的“补药”。
南宫芸倩还想说什么,被柳淑云一个眼神制止。柳氏重新挂上慈爱的面具,拍着南宫芸薇的手背:“薇儿放心,母亲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再给你寻更好的大夫和药材来。”
这场探望,最终在柳淑云“慈爱”的安抚和南宫芸倩不甘的目光中草草结束。她们走后,薇苑再次恢复了冷清。
苏月心有余悸地关上门,小脸煞白:“小姐,刚才吓死奴婢了……”
南宫芸薇靠在枕上,脸上的柔弱无助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红痕,眼神幽深。这只是第一步,撕开柳氏伪善面具的一角。那碗药虽被处理了,但柳氏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需要尽快恢复体力,更需要……了解这个府邸,乃至这个王朝的暗流。原主的记忆残缺不全,尤其是关于她那神秘生母的部分,似乎被刻意模糊了。
“苏月,”她低声吩咐,“想办法……打听一下,先夫人……当初是从何处嫁入侯府的,身边……可还有旧人……”
苏月虽不解,但仍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夜,南宫芸薇在睡梦中似乎被什么惊动,倏然睁眼。黑暗中,她隐约看到枕边似乎多了一个极小的、冰冷的硬物。她心中一惊,悄无声息地伸手摸去——触手冰凉,形状不规则,像是一块……令牌的碎片?
是谁?能在柳氏严密的监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东西送到她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