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京市的六月，总被突如其来的暴雨裹挟。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面上，溅起细密的水花，模糊了路灯的光晕，也让晚归的车辆不得不放慢速度，车灯在雨幕中拉出长长的光影。
霖倾墨背着沉甸甸的舞蹈包，站在清河区文华西路的公交站台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包带。刚结束三个小时的集训，汗水浸透的练功服贴在背上，被晚风一吹，泛起阵阵凉意。她拢了拢外套，望着路口迟迟未到的公交车，眉头轻轻蹙起。
宋郁柔墨墨，要不我让我哥来接你？
舍友宋郁柔的语音消息带着电流声传来，
宋郁柔这雨也太大了，公交指不定要等多久。
霖倾墨快速回复：
霖倾墨不用啦，我再等等，说不定马上就来了，别麻烦你哥了。
挂了语音，她往站台里缩了缩，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雨水顺着站台顶棚的边缘往下淌，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将她与喧嚣的马路隔成两个世界。舞蹈鞋还揣在包里，脚上的帆布鞋已经被溅起的雨水打湿了大半，凉丝丝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蔓延。
又等了十分钟，公交车依旧杳无音信，手机屏幕上的实时公交显示还在三站之外。霖倾墨咬了咬下唇，决定不再等了。她住的梧桐巷离这里不算太远，快走二十分钟就能到，与其在这儿挨冻，不如冒雨冲回去。
她把舞蹈包顶在头上，拉好外套拉链，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外套，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低着头，沿着人行道快步往前走，尽量避开积水较深的地方。耳边只有哗哗的雨声和偶尔驶过的车辆溅起水花的声音，视线被雨水模糊，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几步远的路。
走到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小路口时，霖倾墨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左侧的马路上没有车辆，右侧远处似乎有一束灯光正在靠近，但距离还远，她估摸着能在车开过来之前穿过马路。
她握紧了头顶的舞蹈包，加快脚步往马路对面跑。
就在她跑到马路中央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冲破雨幕，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车速快得惊人，显然是司机没有看清雨中的行人，或是抱有侥幸心理抢行。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雨夜！
霖倾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侧面袭来，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撞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冰冷潮湿的柏油路上。舞蹈包掉在一旁，里面的舞鞋、练功服散落出来，被雨水浸湿。
剧烈的疼痛从右腿传来，让她瞬间失去了力气，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雨水混合着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往下流，糊住了她的眼睛。她想挣扎着爬起来，可右腿根本用不上力，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霖倾墨有人吗？救救我……
她虚弱地开口，声音被雨声淹没，只剩下微弱的气音。
黑色轿车的司机显然也慌了神，车子滑行出一段距离才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蹲在霖倾墨身边，声音颤抖：“姑娘，你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清……”
霖倾墨想说话，却疼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细碎的呻吟。额角的血还在流，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与雨水融为一体。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模糊，右腿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像是骨头断了一样。
就在这时，另一辆白色的越野车稳稳地停在了事故现场不远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快步走了下来。他身形挺拔，大约一米八几的身高，即使在昏暗的雨幕中，也能看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男人走到近前，眉头紧蹙，目光快速扫过霖倾墨的状况——额角出血，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径直蹲下身，声音低沉而冷静：
江钰宸别乱动，我是医生。
他的声音像是有某种魔力，让慌乱的司机瞬间安静了下来，也让濒临昏迷的霖倾墨勉强找回了一丝意识。她费力地抬起眼，透过模糊的雨帘和血迹，看到了男人的脸。
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眼神专注而锐利。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几缕黑发贴在额前，非但没有狼狈，反而添了几分沉稳的气场。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此刻正轻轻按压在她的额角，动作精准而轻柔，暂时止住了出血。
江钰宸额角皮外伤，问题不大。
男人的声音依旧冷静，
江钰宸右腿疑似骨折，不要随意移动，避免二次损伤。
他转头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司机，
江钰宸报警了吗？叫救护车了吗？
“还、还没有，我太慌了……”司机连忙掏出手机，手都在发抖。
江钰宸现在打。
男人的语气不容置疑，
江钰宸报清地址，文华西路与梧桐巷交叉口，有人骨折，需要紧急救援。
司机连忙点头，哆嗦着拨通了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
男人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霖倾墨身上，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急救包，拿出无菌纱布和碘伏。
江钰宸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
他轻声提醒，然后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霖倾墨额角的伤口。
碘伏接触伤口的瞬间，一阵刺痛传来，霖倾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眼泪混合着雨水和血水滚落下来。
江钰宸别怕，很快就好。
男人的声音放柔了些许，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依旧快速而精准地消毒、包扎。
霖倾墨咬着牙，强忍着疼痛，目光一直落在男人脸上。他的侧脸线条流畅而硬朗，神情专注，仿佛此刻正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霖倾墨大叔……
她无意识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男人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她一下。他的眼睛很亮，像是雨夜中唯一的光源，带着审视，却又没有丝毫恶意。
江钰宸嗯？
霖倾墨谢谢你……
霖倾墨的声音带着哭腔，疼得浑身发抖，
霖倾墨我的腿……是不是很严重？我下周还要参加舞蹈比赛……
提到舞蹈比赛，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无助。那是她准备了大半年的比赛，对她这个大三舞蹈系的学生来说，至关重要。
男人沉默了一下，继续包扎着纱布，声音平静：
江钰宸先别想比赛，骨折需要静养，具体情况要等拍了片子才知道。
他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霖倾墨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咬着嘴唇，任由眼泪滑落。她能感觉到男人的手指偶尔会触碰到她的皮肤，带着一丝微凉，却异常稳定。
很快，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男人站起身，朝着救护车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对司机说：
江钰宸跟着救护车去医院，配合警察调查。
司机连忙应声：“好，好，医生，谢谢你啊！”
救护车停在路边，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跑了过来。男人主动上前，跟医护人员简单说明了情况：
江钰宸额角皮外伤已包扎，右腿疑似闭合性骨折，避免移动患肢。
医护人员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霖倾墨抬上担架。
霖倾墨大叔，
霖倾墨躺在担架上，看着站在一旁的男人，忽然开口，
霖倾墨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想谢谢你……
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柔和。
江钰宸江钰宸。
他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补充道，
江钰宸华京市第一人民医院外科。
霖倾墨江钰宸……
霖倾墨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牢牢记住。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医护人员推进了救护车。车门关上的瞬间，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站在雨幕中的身影，黑色的冲锋衣在雨中格外醒目，挺拔如松。
救护车的鸣笛声再次响起，朝着医院的方向驶去。霖倾墨躺在颠簸的担架上，额角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右腿的剧痛却越来越清晰。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浮现出那个叫江钰宸的男人的脸，还有他低沉冷静的声音，以及最后看她时的眼神。
大叔……江钰宸……华京市第一人民医院外科……
这些信息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
而此刻，雨幕中的江钰宸看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江钰宸洛易星，帮我留个急诊床位，外科，疑似胫骨骨折，二十岁左右女性，马上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
洛易星哟，江大副主任，这么晚了还管闲事？你不是从医院下班回家吗？
江钰宸顺手。
江钰宸淡淡说了一句，挂了电话。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舞蹈鞋和练功服，放进那个湿透的舞蹈包里，然后拉开自己的车门，将包放在副驾驶座上。
雨水还在下，冲刷着马路上的血迹。江钰宸看了一眼事故现场，确认司机已经跟着救护车离开，才发动车子，朝着华京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方向驶去。
他本来是结束了一台长达八小时的手术，打算直接回家休息，却没想到在半路遇到了这场车祸。作为医生，救人是本能，他没想太多便停了下来。
只是，那个女孩苍白的脸，带着哭腔的“大叔”，还有提到舞蹈比赛时眼中的光亮与无助，莫名地在他脑海里停留了片刻。
华京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楼灯火通明，即使是深夜，也依旧人来人往。江钰宸将车停在停车场，拎着那个湿透的舞蹈包，快步走进了急诊楼。
“江主任？你怎么又回来了？”护士站的护士看到他，有些惊讶。
江钰宸刚送过来一个骨折的女孩，霖倾墨，
江钰宸问道，
江钰宸已经推进去了？
“是啊，洛医生正在里面接诊呢，刚送去拍片子了。”护士回答道。
江钰宸点点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外面依旧没有停歇的暴雨。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没过多久，洛易星从诊疗室里走了出来，看到江钰宸，笑着走过来：
洛易星可以啊江副主任，不光救了人，还把人家名字都打听来了？
江钰宸她自己说的。
江钰宸语气平淡，
江钰宸情况怎么样？
洛易星胫骨中段骨折，没有移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洛易星说道，
洛易星已经打了石膏固定，住院观察两天，没什么问题就能回家静养了。不过，舞蹈比赛肯定是参加不了了，至少要静养三个月。
江钰宸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洛易星对了，她的包在你这儿？
洛易星看到他手里的舞蹈包，
洛易星里面都是舞蹈用品，估计对她挺重要的。
江钰宸嗯。
江钰宸拎起包，
江钰宸我去看看她。
洛易星挑眉：
洛易星你今天这么闲？平时不是救完就走，从不沾手后续的吗？
江钰宸没理会他的调侃，径直走向病房。
病房里，霖倾墨正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的纱布雪白，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固定在支架上。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有些空洞，显然是在为不能参加比赛而难过。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看到是江钰宸，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黯淡下去。
霖倾墨大叔。
她轻声叫了一声。
江钰宸走到床边，将舞蹈包放在床头柜上：
霖倾墨你的东西。
霖倾墨谢谢。
霖倾墨低声说道，目光落在那个湿透的包上，心里更难受了。那里面的练功服是她特意为比赛准备的，现在全湿透了，就像她的比赛梦一样，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浇得冰凉。
江钰宸你的骨折没有移位，恢复得好的话，三个月就能正常活动了。
江钰宸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江钰宸舞蹈可以以后再跳，身体最重要。
霖倾墨点点头，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霖倾墨可是……我准备了好久……
她从大一开始就盼着这场比赛，每天天不亮就去练功房，晚上练到深夜，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努力，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一切都毁了。
江钰宸看着她掉眼泪的样子，有些无措。他平时面对的都是生死攸关的病人，早已习惯了冷静理智，面对这种情绪性的哭泣，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沉默了片刻，他才说道：
江钰宸哭解决不了问题。好好养伤，等恢复好了，还有很多比赛等着你。
这话说得有些生硬，却带着几分真诚。
霖倾墨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看着江钰宸：
霖倾墨大叔，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江钰宸举手之劳。
他看了一眼时间，
江钰宸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有什么事，跟护士或者洛医生说。
霖倾墨嗯。
霖倾墨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这个陌生的大叔，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救了她，还特意把她的东西送过来，虽然话不多，却让她觉得很温暖。
江钰宸走出病房，洛易星还在走廊里等着他。
洛易星怎么样，安慰好小姑娘了？
洛易星打趣道。
江钰宸没有。
江钰宸淡淡说道，
江钰宸她情绪不太好。
洛易星正常，毕竟准备了那么久的比赛。
洛易星说道，
洛易星对了，她的家长联系上了吗？刚才问她，她说父母在老家，不想让他们担心，暂时不想说。
江钰宸皱了皱眉：
江钰宸二十岁出头，一个人在这边上学，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家长？
洛易星她说等情况稳定了再跟家里说。
洛易星耸耸肩，
洛易星不过她留了舍友的电话，说明天让舍友过来照顾她。
江钰宸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着电梯口走去。
走出急诊楼，雨水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江钰宸坐进车里，看着副驾驶座上那个湿透的舞蹈包，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女孩苍白的脸和带着哭腔的“大叔”。
他发动车子，驶离了医院。
而病房里的霖倾墨，看着床头柜上的舞蹈包，又看了一眼窗外渐渐变小的雨，心里默念着江钰宸的名字。她不知道，这场雨夜的车祸，这场意外的相遇，将会彻底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她只知道，那个叫江钰宸的大叔，像一道光，照亮了她这个狼狈不堪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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