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罩住了青峰山。
工地里的灯火陆续熄灭,只剩下两盏孤零零的探照灯,在裸露的黄土地上投下惨白的光,照得那些静止的挖掘机像蛰伏的钢铁怪兽。风穿过挖开的沟壑,发出呜呜的声响,倒比白天的机器轰鸣更添了几分诡异。
时遇躲在工地边缘的灌木丛里,心脏“咚咚”直跳。他换了身深色的外套,是宫阙用法术变出来的,说是不容易被发现。此刻他正紧张地攥着衣角,指尖的萤火被他死死按在掌心,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别紧张。”宫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不知什么时候隐在了树影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记住,只露光,不现身。让他们看到光在动,却抓不到东西。”
时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他能感觉到周围藏着不少“同伴”——老榆树的根须悄悄从土里探出来,在地面上织成隐蔽的网;几只山兔精蹲在远处的土坡上,竖着耳朵放风;甚至连溪涧里的青蛙都爬了上来,蹲在水坑边,准备随时呱呱叫两声应景。
这是宫阙安排的。她说人多(精多)力量大,要让这里从头到脚都透着“不对劲”。
子时快到了。探照灯突然闪了两下,像是接触不良,然后“滋啦”一声灭了。工地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剩下远处镇子的零星灯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开始了。”宫阙的声音带着点兴奋。
时遇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攥紧的掌心。
“噗。”
一点淡绿色的萤火从他指尖飘了出来,像颗调皮的星子,晃晃悠悠地朝着工地中央飞去。他凝神控制着萤火,让它忽快忽慢,忽高忽低,时而钻进挖掘机的驾驶室,时而绕着堆在一旁的木头打转。
黑暗中,守夜人的帐篷里传来翻身的动静。
时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让萤火停在一根钢筋上,一动不动。
帐篷的拉链被拉开,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老头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个手电筒,四处照了照。光柱扫过钢筋时,时遇屏住了呼吸,可老头似乎什么也没看到,嘟囔了一句“风刮的”,又缩了回去。
“好险。”时遇松了口气。
“再来点花样。”宫阙在旁边低语。
时遇眼睛一亮,指尖又飞出几点萤火。这次他没让萤火乱飘,而是让它们排成一列,沿着地面慢慢移动,像一串会走路的灯笼,朝着守夜人的帐篷飘去。同时,他悄悄给远处的青蛙精递了个信号。
“呱——呱——”
几声凄厉的蛙鸣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帐篷里的老头又出来了,这次他的手电筒光柱死死地盯着那串移动的萤火,手开始发抖。“什、什么东西……”他声音发颤,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是人是鬼?”
萤火突然加快速度,猛地朝着他飘过去!
“啊!”老头吓得大叫一声,手电筒都扔了,连滚带爬地钻进帐篷,“砰”地一声拉上了拉链,再也没敢出来。
躲在暗处的山兔精们忍不住发出“吱吱”的低笑,被宫阙一个眼神制止了。
“不错嘛。”宫阙的声音带着笑意,“再来点大的。”
时遇来了兴致,索性放出更多的萤火。淡绿色、淡黄色、甚至还有几点微弱的蓝光(是溪涧里的萤火虫同伴赶来帮忙了),一时间,整个工地都飘满了闪烁的光点,像一片会移动的星海。
时遇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冻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宫阙焦急的脸,红衣上沾了不少尘土,眼眶通红,正用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他嘴角的血迹。周围是熟悉的溪涧,月光透过枝叶洒在水面上,泛着细碎的银光,像是他没化形时见过的无数个夜晚。
“你醒了?”宫阙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挤出一丝笑,“吓死我了。”
时遇动了动手指,浑身酸软得像没了骨头,丹田处空荡荡的,连一丝灵力都提不起来。“踏山将……怎么样了?”他哑着嗓子问,脑子里全是最后那幕——巨斧扬起,宫阙的惊慌,还有守灯人指向踏山将头顶的手。
宫阙的眼神暗了暗,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时遇这才看到,守灯人正靠在一棵老槐树下,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的道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守灯人他……”时遇的心沉了下去。
“他伤得很重。”宫阙低声道,“踏山将被我们打退了,但没彻底消灭。最后关头,守灯人用本命精血破了踏山将的护体煞气,我趁机用本命丝斩了他的臂膀,他才带着残躯逃进了山底阴煞处。”
她顿了顿,声音发颤:“但守灯人也……也耗尽了灵力,恐怕……”
时遇看向守灯人,只见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时遇身上,嘴角竟还带着一丝笑意:“小家伙……命挺硬。”
“前辈,您怎么样?”时遇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宫阙按住。
“无妨……老骨头了,经得起折腾。”守灯人咳了两声,吐出一口黑血,“倒是你……用半魂之力续灯,又强行透支灵力护她,怕是……三百年修行,要毁于一旦了。”
时遇心里一紧。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山林的联系似乎弱了许多,溪涧的流水声、草木的呼吸声,都变得模糊不清。这是灵力散尽的征兆。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更关心另一件事,“前辈,我最后看到踏山将头顶有只黑色的虫子,那是什么?他好像被那虫子控制了。”
守灯人的眼神猛地一缩,挣扎着坐直了些:“你看清楚了?那虫子是不是指甲盖大小,背生双翼,身上有红色的纹路?”
“是!”时遇点头,“很小,但看得很清楚,正往他脑袋里钻。”
守灯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果然是‘蚀魂虫’……三百年了,还是没能躲过……”
“蚀魂虫?那是什么?”宫阙追问。
“是阴间的邪物,专食生灵魂魄,能控制宿主的心智。”守灯人喘着气解释,“三百年前,上一任灯灵祭灯时,就是被蚀魂虫入体,才导致魂灯差点熄灭,阴煞外泄。我以为早就把它们斩尽杀绝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而且附在了踏山将身上。”
他看向时遇,眼神复杂:“踏山将本是镇守阴煞的山神,被蚀魂虫控制后,就成了最可怕的凶器。它刚才在工地闹事,恐怕不只是为了破坏,更是为了吸收生魂——那些工人的恐惧和惊慌,最能滋养蚀魂虫。”
时遇的心沉到了谷底:“那现在怎么办?它要是再出来捣乱,我们根本拦不住。”
守灯人沉默了很久,突然抓住时遇的手,他的掌心冰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萤火虫精,你听着。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除掉蚀魂虫,保住青峰山。”
“您说!只要我能做到!”时遇急切地说。
“蚀魂虫怕至阳至纯的灵力,而你……”守灯人的目光落在他胸口的萤火虫图案上,“你是三百年一遇的‘净灵体’,化形时引动天雷而不灭,又能以半魂续灯,你的灵力是这世上最纯净的阳灵之力,是蚀魂虫的克星。”
时遇愣住了:“净灵体?我从没听说过……”
“你本是溪涧最普通的萤火虫,能修出净灵体,全靠这片山林的滋养和三百年的机缘。”守灯人打断他,“现在,你需要引动体内残存的净灵本源,配合宫阙的本命丝,再加上我的桃木剑,才能彻底斩杀被蚀魂虫控制的踏山将。”
“可我现在一点灵力都没有了……”时遇苦笑。
“你有。”守灯人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递给时遇,“这里面是‘聚灵露’,是我用五百年修为凝练的,能暂时帮你恢复灵力。但记住,这只是饮鸩止渴,用完之后,你可能会彻底失去化形的能力,变回普通的萤火虫。”
变回萤火虫?
时遇愣住了。他想起化形时的新奇,想起人类肢体的踏实感,想起桂花糕的甜味,想起和宫阙一起在镇上逛的热闹……他才刚体会到“活着”的滋味,就要变回那只只能在溪涧里振翅的小虫吗?
“时遇,别听他的!”宫阙突然喊道,眼眶通红,“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大不了我们离开这里,去别的山林!”
守灯人看着宫阙,叹了口气:“离开?蚀魂虫若不除,会顺着阴煞蔓延,很快就会祸及整个天下,到时候,哪里还有容身之处?”
宫阙沉默了,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时遇看着玉瓶,又看了看守灯人苍白的脸,看了看宫阙通红的眼睛,最后看向溪涧——那里,他的同伴们正发出微弱的荧光,像是在无声地呼唤他。
三百年的光阴,他从不是独自活着。这片山林,这些生灵,早已是他的一部分。
“我换。”时遇拿起玉瓶,拔掉瓶塞。里面的液体泛着淡淡的金光,散发着浓郁的灵力气息。
“时遇!”宫阙抓住他的手,声音颤抖,“你想清楚!变回萤火虫,你就再也记不起现在的事,再也……再也见不到我了!”
时遇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他看着宫阙,她的脸在月光下格外清晰,红衣似火,眉眼灵动,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好看。他多想记住这张脸,多想再和她去镇上吃馄饨,去看冰糖葫芦和糖人。
可他更不能让蚀魂虫毁掉这一切。
“我记得。”时遇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却很坚定,“就算变回萤火虫,我也记得有个穿红衣的姑娘,给过我最好吃的桂花糕。”
他挣开宫阙的手,将聚灵露一饮而尽。
一股灼热的力量瞬间从丹田处炸开,流遍四肢百骸。枯竭的经脉像是被甘泉滋润,久违的灵力疯狂地涌了上来,比他巅峰时期还要强盛数倍,只是这力量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像是燃烧自己的火焰。
他的身体开始发光,淡绿色的荧光从皮肤下透出来,越来越亮,将整个溪涧都照得如同白昼。
“准备好了吗?”守灯人挣扎着站起来,桃木剑在他手中重新焕发出金光。
宫阙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将本命丝缠在手上,红色的发带无风自动,发出嗡嗡的轻响:“准备好了。”
时遇点点头,最后看了宫阙一眼,将她的样子深深记在心里。然后,他转身朝着山底阴煞处飞去,荧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尾巴,像一道流星。
宫阙和守灯人立刻跟了上去。
山底阴煞处比想象中更阴森。黑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充斥着腐朽的气息,比踏山将身上的味道还要难闻。蚀魂虫的气息就在前方,像一盏黑色的灯笼,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踏山将就在里面。”守灯人低声道,“时遇,你主攻,我和宫阙辅助,务必一击必中!”
时遇握紧拳头,体内的净灵之力已经蓄势待发。他能感觉到蚀魂虫的恐惧,那东西在黑雾深处瑟瑟发抖,却又控制着踏山将,发出低沉的咆哮。
“就是现在!”
守灯人一声令下,桃木剑射出一道金色的光柱,撕裂黑雾。宫阙的本命丝化作一道红刃,紧随其后,缠住了踏山将的四肢。
踏山将怒吼一声,挥舞着仅剩的一只臂膀,朝着他们打来。他眼窝里的绿火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脸上露出痛苦而狰狞的表情,显然被蚀魂虫折磨得不轻。
“看我的!”
时遇将全身的净灵之力凝聚在指尖,淡绿色的荧光化作一支长矛,带着他三百年的记忆和不舍,朝着踏山将头顶的蚀魂虫刺去!
蚀魂虫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从踏山将头顶钻了出来,化作一道黑影,朝着时遇扑来。
“就是现在!”守灯人喊道。
时遇不闪不避,指尖的荧光长矛猛地加速,精准地刺穿了蚀魂虫的身体!
“滋啦——”
蚀魂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在荧光中迅速融化,化作一缕黑烟,彻底消失了。
踏山将身上的红光瞬间熄灭,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眼窝里的绿火恢复了清明,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自己残破的身体,最后对着时遇和守灯人点了点头,化作一道金光,沉入了地底,重新去镇守阴煞。
危机解除了。
黑雾渐渐散去,山底恢复了平静。
守灯人松了口气,踉跄着坐倒在地。宫阙跑过去扶住他,然后急切地看向时遇。
时遇站在原地,身上的荧光正在快速黯淡下去。聚灵露的效果已经过去,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
“时遇!”宫阙冲过去,想抓住他的手,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时遇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他看着宫阙,想笑,却连嘴角都动不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三百年的记忆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红衣,桂花糕,很好吃。
“我……”他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最后一点荧光熄灭,时遇的身体彻底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只小小的萤火虫,翅膀上还沾着点淡绿色的粉末,懵懂地振了振翅膀,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宫阙伸出手,那只萤火虫犹豫了一下,慢慢落到了她的指尖。
“时遇……”宫阙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萤火虫的翅膀上,“我会找到你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守灯人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释然:“缘分会指引的……三百年因果,不会这么轻易断的。”
宫阙握紧指尖的萤火虫,像是握住了全世界。她抬头看向青峰山,月光洒在山林上,一片宁静祥和。工地已经停工,那些挖掘机再也不会轰鸣了。
她会守着这片山林,守着这只萤火虫,等他再次化形,等他记起一切。
也许要等很久,也许又是三百年。
但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溪涧的萤火,总会再次亮起。而她会带着桂花糕,在初见的地方,等他回来。
2024年的夏夜,晚风卷着烤串的油烟和冰粉的甜香,在小吃街的霓虹里打着旋。颜黠捧着一碗刚出锅的狼牙土豆,坐在塑料小凳上,吃得鼻尖冒汗。她今年十五岁,刚中考完,甩开父母的唠叨来这条老街撒欢,面前的小桌上已经堆了三签烤面筋、半杯酸梅汤,还有刚咬了一口的红糖糍粑,糯米黏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介意拼个桌吗?”
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在对面响起。颜黠抬头,嘴里还嚼着土豆,含糊地“嗯”了一声。
对面坐下来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穿一条暗红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金线,在路灯下泛着微光,和这条烟火气十足的小吃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头发用一根红丝带松松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夏夜的星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颜黠面前的狼藉。
“你很能吃啊。”少女笑了笑,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这家的狼牙土豆放多了花椒,你不觉得麻吗?”
颜黠这才感觉到舌尖发麻,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她吸了吸鼻子,把最后一块土豆塞进嘴里:“麻才够味啊。”她打量着对方,“你不吃点什么?”
少女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没吃完的红糖糍粑上:“我等个人。不过……”她伸手,指尖在糍粑边缘轻轻碰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温度,“这个我可以尝一口吗?看起来很甜。”
颜黠愣了一下。这人有点奇怪,陌生人的东西也随便吃?但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样子,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把盘子往对面推了推:“吃吧,反正我也快饱了。”
少女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糍粑,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眼睛弯成了月牙:“果然很甜,和三百年前的桂花糕有点像。”
“三百年前?”颜黠噗嗤一声笑了,“你古装剧看多了吧?还三百年前。”
少女没反驳,只是笑了笑,目光越过颜黠的肩膀,看向小吃街尽头的方向,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怅然。颜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只有来往的人群和闪烁的“老王烧烤”招牌,没什么特别的。
“你等谁啊?这么久还没来。”颜黠吸了口酸梅汤,冰得牙床发麻。
“等一个……老朋友。”少女的声音轻了些,“他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按理说,看到这么多灯,应该会来的。”
颜黠更觉得奇怪了。这少女说话颠三倒四的,穿着也复古,难道是在拍短视频?她偷偷掏出手机,想看看对方是不是什么网红,却发现屏幕突然暗了下去,无论怎么按都没反应。
“别费力气了。”少女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这里的信号,偶尔会被山里的东西挡住。”
“山里?”颜黠愣了愣。小吃街背靠青峰山,老一辈总说山里有精怪,她从小听到大,只当是吓唬人的故事。
少女没解释,反而指着她手腕上的手链:“这个萤火虫吊坠挺好看的,在哪买的?”
颜黠低头看了看。那是个银质的小吊坠,萤火虫翅膀上镶着点碎钻,是去年生日妈妈给买的,据说是景区特产。“就在青峰山脚的纪念品店,十块钱三个,买贵了还能砍价。”
少女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吊坠,眼神突然暗了暗,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是挺像的……就是少了点光。”
“光?”颜黠没听懂,“这是假的啊,哪来的光。”
就在这时,小吃街突然暗了一下,所有的霓虹灯都闪烁了两下,像是电压不稳。周围的食客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紧接着,灯光又亮了起来,一切恢复正常。
“你看。”少女突然指向颜黠身后,“来了。”
颜黠猛地回头,只见小吃街入口处,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萤火虫,淡绿色的光在霓虹里显得格外微弱,却固执地朝着这边飞来。它飞得很慢,好几次差点被行人的脚步惊飞,却还是跌跌撞撞地往前挪。
“一只虫子而已,有什么稀奇的。”颜黠嘟囔了一句,回头想继续问少女,却发现对面的座位空了。
暗红色的连衣裙、红丝带、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全都不见了,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有桌上那半碗没吃完的红糖糍粑,还留着一小块被夹走的痕迹。
“奇怪……”颜黠皱起眉,四处张望,却再也没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
这时,那只萤火虫终于飞到了她面前,在她手腕的吊坠周围盘旋了两圈,翅膀上的绿光轻轻闪烁,像是在确认什么。颜黠屏住呼吸,看着这只不怕人的小虫,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萤火虫盘旋了片刻,突然朝着小吃街尽头飞去,速度比刚才快了很多,绿光在夜色里拉出一道小小的弧线。
颜黠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一只虫子,只觉得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跟着它。
萤火虫飞得不快,刚好能让她跟上。穿过喧闹的人群,绕过滋滋冒油的烧烤摊,一直飞到小吃街尽头的僻静处——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树干上挂着块牌子,写着“百年古树,禁止攀爬”。
萤火虫停在了槐树的一片叶子上,绿光微微闪烁。
颜黠喘着气停下脚步,刚想伸手去碰,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带着点笑意:
“三百年了,你总算找到这里了。”
颜黠猛地回头,那个穿暗红色连衣裙的少女就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串刚买的冰糖葫芦,红色的糖衣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你……你没走?”颜黠惊讶地说。
少女咬了一口冰糖葫芦,甜腻的糖渣沾在嘴角:“我一直在等你啊。”她指了指树叶上的萤火虫,“它也等了你很久。”
萤火虫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绿光闪烁得更欢了,突然从树叶上飞起,朝着颜黠的手腕飞去,停在了那个银质吊坠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萤火虫翅膀上的绿光,竟然透过吊坠的碎钻,映出了淡淡的光晕,像是给这个假的萤火虫,镀上了一层真的光。
颜黠的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溪涧、雷劈、红色的身影、桂花糕的甜味……还有一句轻飘飘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等我回来。”
“你到底是谁?”颜黠的声音有些发颤。
少女笑了笑,抬手把那串冰糖葫芦递给她:“我叫宫阙。”她指了指吊坠上的萤火虫,“它叫时遇。”
萤火虫似乎听懂了自己的名字,绿光又亮了亮。
颜黠接过冰糖葫芦,指尖碰到了宫阙的手,温温的,带着点糖渣的黏腻。她看着宫阙眼里的笑意,看着吊坠上闪烁的绿光,突然觉得,这个夏夜,好像和记忆里的某个夜晚,重合在了一起。
“我们……以前见过吗?”颜黠轻声问。
宫阙没直接回答,只是拉着她的手,朝着青峰山的方向走去。山风从林间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三百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去看看吧。”宫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有些故事,该让你记起来了。”
吊坠上的萤火虫轻轻振了振翅膀,绿光在夜色里,亮得格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