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的探查再次无功而返,只带回一句:“将军,城南医馆,滴水不漏。”
谢知还抚摸着那盏素白灯笼,眼底闪着锐光。这京城,能让他的人连续碰壁的,屈指可数。一种久违的,面对强敌时的兴奋感,在他血液里悄然苏醒。
这一次,他未着官袍,只一袭玄色常服,踏着暮色,再次走入那间弥漫着药香的医馆。
归无雁正在庭院中俯身查看一株草药,听闻脚步声,他直起身,暮色将他青色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看着去而复返的谢知还,脸上依旧无波无澜。
“将军是疑心我这郎中医术不精,还是疑心我这人……居心叵测?”他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谢知还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苦药草下,极淡的一丝凛冽气息。他目光牢牢锁住归无雁:
“我疑心的是,一个能夜观星象、料事于先的高人,为何甘愿隐于市井,与药石为伍?”他微微停顿,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更疑心的是,先生递灯那晚,身上那股药味都压不住的……天机阁的‘星陨’之息!”
“天机阁”三字出口的瞬间,庭院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归无雁周身那层完美的沉寂冰壳,终于发出一声清晰的碎裂声。他眼底一直深藏的锋芒再也无法掩饰,如同尘封的利剑骤然出鞘一般,寒光乍现!他看向谢知还,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审视与凛冽。
“你知道天机阁。”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内里已带上了一丝紧绷。
“略有耳闻。”谢知还逼近一步,气势迫人,“执掌天下秘辛,窥探王朝气运,却因干涉世事过甚,十年前一夜之间分崩离析,门人四散,或死或隐。想不到,在这京城陋巷,竟能遇到一位……弃徒。”
“弃徒”二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归无雁心中最深的伤疤。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极冷、极破碎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荒凉与自嘲。
“将军既知我是弃徒,又何必再来?”他移开目光,望向天际最后一丝余光,仿佛在看某些早已湮灭的过往,“一个被剥离了‘星轨’,逐出师门的废人,于你而言,还有何价值?”
“价值?”谢知还声音沉厚,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铁石心肠,“你于北境风雪关外,救‘谢小七’一命时,可曾想过价值?”
归无雁猛地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动。
谢知还牢牢抓住他这一瞬的失态,继续投下重磅:“我不仅记得‘谢小七’这个化名,更记得那个在我伤重濒死、意识模糊时,在我耳边用气声说‘星轨已乱,你不能死’的人!那时我以为是幻觉,如今想来……归无雁! 你当年伪装哑巴留在伤兵营,根本就不是为了救人,你是在借机躲避天机阁内部的追杀,对不对?!”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归无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眼底的锋芒已被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取代。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你果然都记得。”他承认了,承认了那段鲜血与风雪交织的过往,承认了那个在尸山血海里,不得不隐藏所有锋芒与过往,小心翼翼保住自己性命,也顺手保住了他的“哑巴”医官,就是他自己。
“为什么?”谢知还追问,语气不容回避,“天机阁为何要追杀你?你当年又为何要说‘星轨已乱’?”
归无雁看着他,目光复杂难辨,里面有审视,有回忆,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他乡遇故知的慨叹。最终,他只是轻轻摇头,转身走向屋内,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无比孤寂。
“将军,知道太多,于你并非幸事。你如今凯旋,圣眷正浓,前程似锦,何必沾染我这般不祥之人的因果?”
谢知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声音斩钉截铁,穿透暮色:
“我的命是你救的,从那一刻起,你的因果,就是我的因果。”
归无雁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是肩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的因果?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