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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会之后,谢知还与归无雁之间,似乎有某种东西悄然改变了。
并非形影不离,恰恰相反,他们各自退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但那日酥山的甜意与指尖的温度,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久久不散。
校场上,杀声震天。
谢知还一身戎装,目光如电,巡视着士兵操练。他治军极严,每一个动作不到位,都会引来他毫不留情的呵斥与矫正。与马球会上那个带着痞笑、强势喂食的俊朗青年判若两人。
“枪再抬高三分!没吃饭吗?”
“右翼突进太慢,想当活靶子?!”
他声若洪钟,气势迫人,整个军营都因他的存在而绷紧了一根弦。唯有中场休息,亲兵递上水囊时,他会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放着的一方素净手帕,已被他洗净叠好,却迟迟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归还。
不是见不到,而是……他在琢磨“回礼”。
仅仅归还手帕,太过寻常。谢知还盯着校场上飞扬的尘土,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最终,他召来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几日后,一盒包装寻常的东西被悄悄放在了城南医馆的柜台上,没有署名。里面是上好的、来自江南的甜杏仁和一小罐洁白的槐花蜜。附有一张素笺,上面是力透纸背的几个字:
“酥山太凉,此物性温,润肺佳品。”
依旧是那不容拒绝的强势关怀,却比直接的举动,多了一份笨拙的体贴。
医馆内,药香依旧。
归无雁垂眸为一位老妇人诊脉,语气温和地交代着煎药的注意事项。他依旧是那个清冷疏离的归先生,仿佛马球会上那个面红耳赤,仓促“逃窜”的人只是幻影。
只是,当学徒不小心打翻了一味药材,他不再只是淡淡说一句“小心”,而是会补充一句:“去后院再取些来,记得核对药柜标签。”
当树叶筛下午后稀碎的阳光,在他研磨药材的手上投下光斑时,他会偶尔走神,想起那日递到唇边的沁凉甜意,以及那个带着得意笑容的脸庞……然后,研磨的动作会微微一顿,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药碾上摩挲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残留的触感。
他收到了那盒杏仁和蜂蜜。没有落款,但他知道是谁。
他看着那张素笺上的字,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没有扔掉,也没有食用,只是将那罐蜂蜜和字条一起,收进了内室一个不起眼的橱柜里。动作轻缓,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偶尔有病人带着孩童前来,孩童哭闹不休时,他会破天荒地取出一点杏仁,用温水化开些许蜂蜜,递给那孩子。看着破涕为笑的小脸,他清冷的眉眼间,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柔和。
休沐日,谢知还应邀至靖安王府弈棋。
萧玦落下一子,状似无意地笑道:“听闻知还兄前几日派人往江南寻了些杏仁蜂蜜?怎么,军中现在也开始讲究药膳食补了?”
谢知还执子的手稳稳落下,面不改色:“王爷消息灵通。不过是觉得此物不错,随手购置些罢了。”
“哦?随手?”萧玦挑眉,笑容意味深长,“那归先生前日来府中为我请平安脉,我见他案头用的,还是那方旧的砚台,墨色似乎都不太显了。可惜了我送他那方上好的端砚,竟被束之高阁,真是暴殄天物啊。”
谢知还闻言,眸光微动,没有接话,只是专注于棋盘。
但接下来几步,萧玦明显感觉到,谢知还的棋风比平日更显急躁,漏洞百出。他笑着摇头,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对方的攻势,悠然道:“心不静,棋则乱。知还兄,你这‘随手’之举,后劲不小啊。”
谢知还一怔,看着棋盘上已显败局的态势,终于无奈地笑了笑,投子认负:“王爷慧眼,是知还心浮气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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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
谢知还从王府出来,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牵着马,再次走到了那条熟悉的,通往城南医馆的街道。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远处驻足。医馆早已打烊,二楼那扇窗却亮着温暖的灯光,隐约可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似乎在低头看书,又似乎在……煮茶。
晚风拂过,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暖气息,也带来了隐约的,若有若无的药草清香。
谢知还就那样静静站着看了许久,直到那窗内的灯火熄灭,融入一片黑暗之中。他才牵着马,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将军府。
他们各自忙碌,行走在不同的轨迹上。
但有些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自顾自地生根发芽。那盒性温的杏仁,那罐被珍藏的蜂蜜,那一局因他而心乱的棋,以及这深夜无言的驻足……
所有的余韵,都在默默滋养着那粒名为“在意”的种子,静待它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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