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过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不同了。
谢知还依旧忙于军务,只是书房那盏灯熄得比往常早了些。他偶尔会绕道城南,有时是下朝途中“顺路”经过,有时是宵禁前“恰好”巡逻至彼处。他并不常进去,大多时候只是勒马驻足,望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或二楼那扇偶尔亮着灯的窗。
归无雁则似乎更沉寂了。他依旧按时坐诊,研磨药材,只是捣药声有时会突兀地停顿,像是主人的心神飘向了别处。那罐蜂蜜被他重新放回了柜子深处,连同那方迟迟未还的帕子一起,成了他心湖底下隐秘的宝藏,不敢轻易触碰,却又无法舍弃。
这日午后,靖安王萧玦再次下了帖子,邀二人过府,名义上是鉴赏一幅新得的《秋山问道图》。
画室幽静,檀香袅袅。萧玦兴致勃勃地讲解着画作的精妙之处,谢知还与归无雁分立两侧,目光落在画上,心思却似乎飘忽不定。
“你们看这山径幽深,访者彳亍独行,可知前路何方?”萧玦摇着折扇,似有所指。
谢知还目光沉凝,接口道:“既入此山,唯有循径而上,方能得见真章。”他说话时,眼风不经意扫过对面的归无雁。
归无雁垂眸,指尖轻抚过光滑的画案,淡淡道:“只怕有时山径迷障,非人力所能窥破。”
萧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笑道:“说起来,前几日我整理库房,倒是翻出些旧物,其中有一件,或许与知还兄有些渊源。”他示意侍从取来一个狭长的木匣。
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柄断剑,剑身布满暗红锈迹,断裂处参差不齐,唯剩半截剑柄上隐约可见模糊的纹路。
谢知还瞳孔骤然收缩——这纹路,他再熟悉不过,是他谢家亲卫才能佩戴的制式佩剑!
“这是……”他声音微涩。
“约莫是七八年前了吧,”萧玦敛了笑容,语气带上几分追忆与凝重,“我奉旨巡查北境,在一处名为‘落鹰涧’的峡谷外围,发现了这柄断剑,还有……一些零散的骨骸。当时只当是遭遇了狼群或是马匪,就地掩埋了,这剑便带了回来。近日才想起,谢老将军当年……似乎也是在北境殉国的?”
谢知还的父亲,谢擎将军,八年前奉命驰援北境,却在一场遭遇战中与大部队失散,最终被发现时,已身中数箭,殉国于落鹰涧附近。朝廷定论是遭遇了北狄主力,力战而亡。
多年来,谢知还一直将此视为国仇家恨,立志荡平北狄。可如今,这柄属于父亲亲卫的断剑,以及萧玦看似无意提起的“落鹰涧” ,“零散骨骸”,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深信不疑的过往。
他接过木匣,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父亲当年带的亲卫,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即便遭遇主力,又怎会连个囫囵尸首都寻不回,只余“零散骨骸”?
“王爷可知,当年落鹰涧一带,除了北狄,可还有别的势力活动?”谢知还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萧玦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当时局势混乱,北狄、马匪、甚至一些……”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一直沉默的归无雁,“……来历不明的势力,盘根错节。时过境迁,许多事,已难查证。”
画室内一时寂静,只余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归无雁始终垂着眼,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唯有在听到“落鹰涧”和“来历不明的势力”时,搭在画案上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王府管事来报,说是吏部侍郎周明远周大人前来拜会。
萧玦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随即笑道:“倒是巧了,周侍郎可是朝中有名的博闻强识,尤其对北境风物颇有研究,不如请进来一同品鉴?”
周明远年约四十,面容白净,未语先笑,一团和气。他进来后,与萧玦和谢知还寒暄几句,目光落到那柄断剑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惋惜:“哎呀,这莫非就是王爷前几日提及的……唉,谢老将军忠烈千秋,实在令人扼腕。”
他的目光在断剑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归无雁,笑容可掬:“这位便是归先生吧?久仰大名,听说先生医术通神,连王爷的陈年旧疾都大有起色,佩服,佩服。”
归无雁微微颔首,执礼淡然:“周大人过誉,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