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远似乎对归无雁很感兴趣,又笑着问道:“听闻先生并非京城人士,不知仙乡何处?这般人才,埋没于市井,实在可惜。若先生有意,本官倒可代为引荐,太医院正缺先生这等妙手。”
这话听着是爱才,实则带着盘查底细的意味。
谢知还眉头微蹙,正欲开口,归无雁已平静回应:“山野之人,闲散惯了,恐难胜任宫廷规矩。劳周大人费心。”
周明远碰了个软钉子,面上笑容不变,呵呵两声便转向萧玦,继续谈论那幅《秋山问道图》,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归无雁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这位周侍郎,他虽未直接打过交道,但其名号,在当年天机阁尚未覆灭时,似乎曾与某些隐秘的卷宗有过关联……
一场赏画会,因这柄断剑和周明远的突然到访,变得波谲云诡。
离开王府时,暮色已沉。
谢知还抱着那盛放断剑的木匣,心情沉重。父亲的死,似乎并非简单的战败殉国那般简单。落鹰涧,零散骨骸,来历不明的势力……像一团浓雾笼罩在他心头。
他看了一眼走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归无雁,忽然道:“先生精通卜筮星象,可知……这世间真相,是否真如迷雾,难以窥清?”
归无雁脚步未停,望着前方渐起的暮色,声音飘忽:“星象所示,不过天机一隅。人心之诡,世事之杂,远非星轨所能尽述。”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谢知还,夜色将他的眼眸衬得格外深邃,“有时,拨开迷雾看到的,未必是想要的清明,或许是更深的黑暗。将军……可曾想好?”
这是在提醒他,追查下去,可能面对无法承受的真相。
谢知还握紧了木匣,目光锐利如初:“纵是万丈深渊,我也要亲眼看个明白。”
归无雁不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
两人在街口分别,一个走向威严肃穆的将军府,一个走向清冷寂寥的城南医馆。
谢知还回到书房,屏退左右,就着烛火仔细端详那柄断剑。锈迹斑斑,血腥气早已散尽,但那断裂的痕迹,与其说是刀劈斧砍,更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绞断的?
他心头疑云更甚。北狄人的武器,似乎没有这等路数。
而另一边,归无雁回到医馆,并未点灯。他于黑暗中静坐良久,最终,从床底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木的令牌。令牌样式古朴,正面刻着繁复的星纹,背面却是一片空白。
他摩挲着冰凉的令牌,眼前浮现起周明远那看似和善的笑脸,以及谢知还提起父亲时那沉痛而坚定的眼神。
天机阁,落鹰涧,谢擎之死,吏部侍郎……这些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点,似乎正被一条无形的线慢慢串联起来。
而线的另一端,或许就握在当年那个被逐出师门、九死一生的“弃徒”手中。
窗外,夜风呜咽,仿佛亡魂的低语。
归无雁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这潭水,终究是越来越浑了。而那个执意要踏入深渊的将军,他又该如何……才能护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