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谢知还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将父亲的死简单地归咎于战场无情。落鹰涧,零散骨骸,疑似被巨力绞断的兵器……这些碎片拼凑出的,是一个充满疑云和阴谋的轮廓。
他动用了所有明里暗里的力量,重新调查八年前的旧案。然而,时间过去太久,当年的卷宗记录语焉不详,参与那场战役的幸存者要么调任边陲,要么早已退役还乡,音讯难寻。更让他心生寒意的是,每当他的人触碰到某些关键节点时,线索便会莫名其妙地中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悄然抹去一切痕迹。
到底是谁?在阻止他调查这件事?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也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几位原本与谢知还关系尚可的中立派官员,近来态度变得有些微妙,言语间多了几分试探与疏离。甚至连兵部那边,对他之前提交的关于整饬边境防务的条陈,也一反常态地拖延起来。
谢知还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的异样。他这位新晋的凯旋将军,圣眷正浓,风头无两,按理说无人敢轻易掣肘。除非……他触碰到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或者说,他正在追查的事情,让某些隐藏在暗处的人感到了威胁。
他没有声张,只是更加谨慎。白日里,他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处理军务的谢将军,将所有的焦灼与疑虑深深压在心底。只有在深夜的书房中,对着那柄断剑和寥寥无几的调查回报时,他眉宇间的凝重才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这日晚间,他又一次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对着一幅北境堪舆图出神,目光久久停留在“落鹰涧”三个小字上。烛火摇曳,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却带着一丝疲惫。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进。”谢知还头也未抬,以为是送来宵夜的仆从。
门被推开,带入一丝夜风的微凉,还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药草清香。
谢知还蓦然抬头,只见归无雁站在门口,手中并未端着食盘,而是提着一个不大的布包。他依旧是一身青衣,在昏暗的光线下,身形显得愈发清瘦单薄。
“先生?”谢知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起身,“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夜色已深。
归无雁走进书房,反手轻轻掩上门,动作自然流畅。“路过,见将军书房灯还亮着。”他语气平淡,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摊开的堪舆图和那柄显眼的断剑,并无意外之色。“看来将军,仍在为此事劳神。”
谢知还看着他,心中微动。城南医馆到将军府,绝非“路过”所能解释。他是特意前来。
“线索寥寥,如陷迷雾。”谢知还叹了口气,难得地流露出几分真实的困扰,他指向那断剑,“先生请看,这断裂痕迹,绝非寻常刀剑或北狄弯刀所能造成。倒像是……被某种奇门兵器,或是极强的内力震断。”
归无雁依言上前,并未用手触碰,只是凝神细看。他看得极为仔细,清冷的眸光在断口处流转片刻,又移至剑柄那模糊的纹路上。
“此剑锻造精良,乃百炼精钢。能将其如此断裂者,世间不多。”归无雁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据我所知,北方狄族,不善内家功夫,亦无此类刚猛诡异的兵器。”
“不是北狄?”谢知还心下一沉,“那会是谁?”
归无雁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带来的布包放在书案上,打开。里面是几个白瓷小瓶和一包用油纸包裹的药材。
“将军连日劳心耗神,气息浮躁,夜难安寐。这些是宁神静气的药丸与安眠香囊,睡前服用点燃即可,切勿过量。”他顿了顿,补充道,“府上姜汤,用料尚可,但火候与配伍稍欠,驱寒效力不足,易留湿邪。这些药材,可命人按方煎煮。”
谢知还愣住了。他看着那些瓶瓶罐罐和药材,又看向归无雁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郁与焦躁。这人深夜前来,并非为了探讨案情,而是……察觉到了他的疲惫与不安,特意来送药。
他心中震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归无雁的关心,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却又精准地落在最需要的地方。
“多谢先生。”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低沉的一句。
归无雁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那柄断剑,语气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世间奇门兵器虽多,但能将精钢绞断者,屈指可数。西南苗疆有软金索,阴柔诡谲;西域金刚杵,刚猛无俦;而中原武林……多年前,似乎曾有一派,善使一种名为‘缠丝劲’的内家功夫,配合特制玄铁丝,有断金裂石之效。”
他语速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江湖旧闻。
“缠丝劲?玄铁丝?”谢知还目光一凝,这是他从未听过的线索,“先生可知是哪一派?如今可还有传人?”
归无雁却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年代久远,门派兴衰更迭,早已不可考。或许,只是江湖误传罢了。”他话锋一转,“将军追查此事,需知当年北境,龙蛇混杂。除了明面上的北狄与朝廷兵马,或许……还有一些,不愿被世人知晓存在的‘影子’。”
“影子?”谢知还咀嚼着这个词,联想到萧玦也曾提过来历不明的势力。
“嗯。”归无雁的声音更轻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们或许穿着不同的衣服,打着不同的旗号,但行事只遵循自身的规则,或为利,或为某种……信念。”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将军近日在朝中,是否感到些许阻力?”
谢知还心头一震,归无雁远在城南医馆,竟对朝堂动向也有所察觉?“先生如何得知?”
归无雁淡淡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将军如今正如日中天,若无故受阻,必有缘由。或许,并非针对将军本人,而是……不想让某些尘封的往事,重见天日。”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谢知还心中的另一重疑虑。是啊,如果父亲的死真有隐情,那么自己如今大张旗鼓地追查,必然会惊动当年的参与者或知情者。朝堂上的阻力,或许正源于此。
“先生所言,令我茅塞顿开。”谢知还郑重道,“只是这‘影子’,又该从何查起?”
归无雁沉默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折叠成三角状的黄色符纸,放在书案上,推向谢知还。“若将军信我,可派人持此物,去城西‘百晓斋’寻一位姓冯的掌柜,询问关于‘缠丝劲’与八年前北境的消息。切记,只问消息,莫探来历,更不可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