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的瘴气像化不开的浓墨,黏稠地缠在崖底的玄铁岩上,泛着若隐若现的青紫色光晕。
风从峡谷顶端灌进来,裹着瘴气在岩壁间打转,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了口带刺的棉絮,扎得喉咙发紧。
地面下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岩浆在岩层缝隙里翻滚,灼热的气息烤得空气微微发颤,脚下的玄铁岩被烫得发红,连鞋底踩上去都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焦糊味,像是布料要被融化般。
这里是唐门的禁地,常年被黑云压得喘不过气,连日光都透不进半分。
闷雷声裹着刺鼻的硫磺味在峡谷间回荡,每一声都震得人耳膜发疼,仿佛下一秒就有惊雷劈落。
若非今日要搜寻跳崖的唐三,恐怕再过十年,也不会有任何弟子愿意踏足这片死寂之地。
唐黎领着二十四人的小队在崖底走了近四个时辰,起初,外门弟子还能凭着腰间的防毒香囊勉强跟上脚步,香囊里的“清瘴散”是唐门特制的药材,能暂时抵御低浓度的毒素。
可随着深入崖底,瘴气越来越浓,青紫色的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空气中的毒素像无数根细小的针,钻进鼻腔、渗入皮肤,连防毒香囊的药味都被盖过。
没过多久,就有外门弟子脸色发青,扶着滚烫的岩石剧烈咳嗽,咳出来的痰里竟带着血丝,在玄铁岩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小师姐,我……我实在撑不住了……”一名瘦高的外门弟子弯着腰,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摇曳的残烛,他的指尖泛着青黑,毒素顺着经脉蔓延,连指甲缝里都透着死气。
唐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弟子,超过三分之二的外门弟子都已面露难色,有人靠在岩石上大口喘息,胸口起伏得像破旧的风箱;有人死死攥着腰间的暗器囊,指节泛白,却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们没有修习唐门核心的玄天功,仅靠外门的基础心法,根本抵挡不住鬼见愁的剧毒。
而剩下的内门弟子,虽有玄天功护体,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气息明显紊乱——连唐黎自己,都觉得丹田处隐隐作痛,玄天功运转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滞涩得厉害,原本流畅的内力竟时不时断档。
“众弟子听令!”唐黎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涌的不适感,声音里注入内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外门弟子即刻沿原路返回,将崖底瘴气浓度、毒素强度如实禀报掌门;剩余内门弟子,随我继续搜寻唐三的踪迹!”
外门弟子如蒙大赦,纷纷拱手行礼,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多谢小师姐!”
他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青紫色的瘴气很快就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待崖底只剩下包括唐黎在内的九名内门弟子,她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那汗水落在滚烫的玄铁岩上,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连痕迹都没留下。
唐黎将九人分成三组,每组三人,呈扇形展开:“左组查东侧岩浆裂缝,注意避开喷热气的石缝,若发现衣物碎片或暗器,立刻示警;右组搜西侧岩石堆,那里缝隙多,容易藏人;我带中组走中路,保持十步间距,用信号镖联络,不可擅自离队!”
“是!”众人齐声应道,各自拎着暗器囊,小心翼翼地向指定方向移动。玄铁岩被岩浆烤得发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炭火上,鞋底的焦糊味越来越浓,可没人敢停下——在唐门,违抗命令的后果,比死在瘴气里更可怕。
与唐黎同组的,是大长老座下的两名挂名弟子,师妹唐琅和师弟唐泾。
三人刚踏上中路,唐琅就故意放慢脚步,凑到唐泾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你看她的脸色,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唐泾微微点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唐黎挺拔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他们俩入门比唐黎早三年,论资历、论努力,都不比唐黎差,可偏偏唐黎刚入门就被大长老看中,不仅把唐门至宝孔雀翎传给了她,还时常带她出席宗门要务,连掌门都对她另眼相看。
这些年,他们活在唐黎的阴影下,听够了“唐黎天赋卓绝”“唐黎是唐门未来”的话,嫉妒早已在心里长成了毒藤,只等着一个爆发的机会。
唐黎对此毫无察觉,她紧握着手中的孔雀翎,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孔雀翎的扇骨是用千年玄铁打造,冰凉的触感能稍微缓解体内的灼热,可丹田处的疼痛却越来越强烈,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扎。
玄天功运转得越来越慢,原本能覆盖周身的内力屏障,如今只剩下薄薄一层,连眼中紫极魔瞳的紫光都黯淡了不少,只能勉强看清前方五步内的路。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指腹触到一片滚烫,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对劲……”以她的修为,就算在鬼见愁待上一天,也不该如此虚弱,防毒香囊的药效还没过去,难道是瘴气里掺了别的毒素?
就在她分神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唐黎猛地转身,却因为眼前一阵发黑,只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朝自己扑来。
“哟,我的好师姐,这是怎么了?走不动路了?”唐琅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像淬了毒的针,刺得唐黎心头一紧。
“唐琅?”唐黎用力眨了眨眼,试图看清眼前的人,视线渐渐清晰,她看到唐琅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唐泾则站在唐琅身后,手里悄悄攥着一把短匕,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蛇。
唐琅快步走上前,突然一把捏住唐黎的下颚,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枯叶毒加了三倍的量,师姐居然还能撑到现在,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唐琅的笑容越发扭曲,话音未落,她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唐黎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崖底格外刺耳,唐黎的脸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溢出一丝红中带黑的血迹,那是枯叶毒发作的迹象。
枯叶毒!唐黎的心头猛地一沉,这是唐门最难炼制的剧毒之一,无色无味,需要四十多种珍稀毒素调配,其中近半材料只能在鬼见愁的岩浆裂缝里提取。
此毒不会立刻发作,会在体内潜藏一天,再慢慢渗透经脉,等到察觉时,内力早已紊乱,连紫极魔瞳都会失效,根本无从抵抗。
难怪她的玄天功会滞涩,难怪身体越来越虚弱,原来从出发前喝的那碗“羹汤”开始,她就落入了唐琅和唐泾的圈套。
“你……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唐黎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看着唐琅身后的唐泾,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待他们向来不薄,有新学的暗器手法会主动分享,有疗伤的“护心丹”也会分给他们,甚至上次唐泾闯祸被大长老责罚,还是她跪了两个时辰求情,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背叛。
“为什么?”唐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又扬起手,接连扇了唐黎好几巴掌,直到唐黎的脸颊肿得老高,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凭什么你能得到师傅的宠爱?凭什么孔雀翎要给你?凭什么所有人都拿我们和你比,说我们不如你?”唐琅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一把扯住唐黎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往玄铁岩上撞去,“你不过是运气好,刚入门就被师傅看中,凭什么压我们一头!”
“砰”的一声闷响,唐黎的额头撞在岩石上,瞬间渗出鲜血。她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模糊,可还是能感受到头发被扯住的剧痛,以及唐琅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恨意。
唐泾在一旁冷眼旁观,目光死死盯着唐黎手中的孔雀翎,眼中的贪婪像饿狼盯着猎物。直到唐黎被撞得瘫软在地,快要昏过去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姐,别掐死了,我还没玩呢。”
唐琅不甘地松开手,又狠狠踹了唐黎一脚,踹在她的胸口,疼得唐黎蜷缩起身子。
“贱人!算你命大!”唐黎倒在滚烫的岩石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红中带黑的血从鼻腔和嘴角涌出,沾湿了她的衣襟。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只能听到唐琅和唐泾的嘲讽声,感受到脸颊、额头和胸口传来的剧痛,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我真是错了!天真的以为你们……”唐黎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泪水混着血水,从眼角滑落,滴在玄铁岩上,瞬间被蒸发。
“对!你错了!”唐泾蹲下身,一把揪住唐黎的衣领,将她提起来,语气里满是厌恶,“你最大的错,就是挡了我们的路!若不是你,孔雀翎早就是我的了,师傅也不会只盯着你一个人!”他猛地松开手,唐黎重重摔在地上,他又抬起脚,狠狠踹在唐黎的心口。
唐黎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踹得飞出几米远,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她张口喷出一大口黑血,血里还掺着细小的内脏碎块,落在地上,很快就被瘴气笼罩。
唐泾站起身,抽出腰间的匕首,匕首上淬着一层淡绿色的毒,在青紫色的瘴气里泛着诡异的光,他一步步走向唐黎,脚步声在空旷的崖底格外清晰。
“本来想留你多玩一会儿,可你现在这副样子,实在倒人胃口。”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还是早点去死吧,你的孔雀翎,也该换主人了。”
匕首寒光一闪,朝着唐黎的心脏狠狠刺去。
“呃……”唐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意识却在这一刻突然清醒。
她能感觉到匕首刺入皮肤的冰凉,能感觉到生命力在快速流逝,可心底却燃起一股不甘的火焰。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找到唐三,还没揭穿唐琅和唐泾的阴谋,还没来得及报答大长老的恩情!
就在匕首快要刺透心脏的瞬间,唐黎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紫光,紫极魔瞳在最后一刻突破了枯叶毒的压制,光芒刺破青紫色的瘴气,照亮了周围的岩壁。
“唰——”她左手猛地一扬,手中的孔雀翎扇面应声展开,365根银亮的毒针如细密的银雨般射出,每一根都精准地朝着唐泾飞去。
这是孔雀翎的绝杀技“星罗棋布”,能覆盖方圆三丈内的所有目标,避无可避。
唐泾甚至没反应过来,只看到眼前闪过一片银光,下一秒,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剧痛,他伸手摸去,摸到一片温热的液体,低头一看,满手都是鲜血。
脖子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豁口,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溅在玄铁岩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唐泾捂着脖子,踉跄后退,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最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气息。
站在唐泾身后的唐琅也没能幸免,几根毒针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刺入她的各个穴位,让她瞬间无法动弹,还有两根毒针直接穿透了她的眼球,鲜血流满了她的脸颊。
她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就倒在地上,身体很快就没了动静,只有手指还在微微抽搐。
两秒!仅仅两秒,唐黎就完成了绝地反杀!
可这也耗尽了她最后一丝生命力。孔雀翎从她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玄铁岩上,扇面上的毒针还在泛着银光。
她眼中的紫光彻底黯淡下来,像熄灭的星辰,她无力地闭上眼,身体开始泛起淡淡的微光,像碎裂的玉石一样寸寸龟裂,每一道裂缝里都透着微光——这是玄天功修炼到极致的“以身化道”。
最终,她的身体化为点点光屑,随着峡谷里的风飘散,渐渐融入鬼见愁的瘴气中,只留下那把孔雀翎,静静地躺在玄铁岩上,被青紫色的瘴气慢慢包裹。
天斗帝国的风,比巴蜀的雾要温和些,没有瘴气的刺鼻,没有岩浆的灼热,只有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吹过法斯诺行省的田野,拂动圣魂村外的树梢。
圣魂村西南方向的森林里,传来了“咔嚓、咔嚓”的砍柴声,单调却有力。
一棵枯树前,一个身穿灰色麻衣的男人正挥舞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每一刀都劈在树干的同一个位置,木屑顺着刀刃落下,在他脚边堆了一小堆。
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团枯草,下巴上长满了胡茬,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可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像藏在鞘里的剑,只是平日里被醉酒的麻木掩盖。
他叫唐昊,是圣魂村里出了名的酒鬼,每天除了砍柴、去村里的铁匠铺打铁,就是抱着酒坛喝得酩酊大醉,连村里的小孩都敢嘲笑他。
在他不远处的草地上,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正费力地抱着一小捆柴枝,柴枝比他的胳膊还粗,压得他的小身子微微前倾,脚步踉踉跄跄,却没让一根柴枝掉落在地。
小男孩穿着一身破旧的深蓝色粗布麻衣,衣服洗得发白,袖口和裤脚都短了一截,露出他细瘦的手腕和脚踝,皮肤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色。
他的脸很小,下巴尖尖的,显得格外清秀,却有着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聪慧。他是唐昊的儿子,叫唐三。
唐三走到唐昊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柴枝放在地上,动作轻得怕惊动了什么。他抬起头,看着唐昊汗流浃背的样子,小眉头微微皱起,声音软软的,却很清晰:“爸爸,歇会儿吧,你都砍了好久了。”
唐昊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柴刀依旧一下下劈在枯树上,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拿酒来。”
“爸爸,酒喝多了伤身体。”唐三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