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

傅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

　　特助高远垂手立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大气不敢出。傅沉舟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城市脉络。那个曾经被他视为棋盘，任意布局的商业帝国，此刻却仿佛潜藏着无数看不见的裂隙。

　　“关键调查方向……”傅沉舟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比暴怒更让人心悸，“她提出了什么？”

　　高远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汇报：“根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林……林调查员重点关注的是我们近三年在科技领域的几起并购案，特别是‘迅科科技’和‘新辰网络’这两起。她质疑我们是否利用了市场支配地位，进行了排除、限制竞争的条款约定，以及……是否在申报时提供了完整、真实的信息。”

　　傅沉舟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迅科和新辰？当时负责这两起并购案最终资料审核和申报准备的，就是她！”

　　“是……”高远的声音更低了些。这正是最致命的地方。林未不仅了解傅氏，她更深度参与过这些可能存在问题项目的核心流程。她太清楚哪些环节可能存在“技术性处理”，哪些数据可能经不起最严格的推敲。

　　“好，很好。”傅沉舟扯出一个冰冷的笑，眼底却毫无笑意，“我傅沉舟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果然‘青出于蓝’。”

　　他走到办公桌后，重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十年，他让她接触了太多核心的东西。他曾经欣赏她的缜密和高效，如今这些特质却成了刺向傅氏最锋利的刀。

　　“法务部那边怎么说？”

　　“李总监已经紧急召集了反垄断领域的专家律师团队，正在研究应对策略。但……对方是正式立案调查，拥有法定的调查权限，我们可以配合，也可以依法提出异议，但无法阻止。”高远谨慎地选择着措辞，“而且，张启明科长是系统内有名的‘铁面’，他亲自盯这个案子，加上林……她的内部视角，情况对我们不太乐观。”

　　傅沉舟沉默了片刻。商海浮沉多年，他并非没有经历过风浪，但被自己人从内部撬动根基，这是第一次。一种失控的烦躁感攫住了他。

　　“联系苏家。”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苏伯父，我和苏晚的婚事，可以提前。”

　　高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掩饰下去：“是，傅总。”他明白，傅总这是要借苏家在政商两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来增加对抗调查的筹码。一场纯粹的商业博弈，正在被迅速升级为更复杂的势力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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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监局，反垄断与反不正当竞争调查科办公室。

　　气氛与外界的猜测不同，并非剑拔弩张，而是严谨而忙碌。

　　林未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面前堆满了卷宗和数据分析报告。她穿着单位发的制服外套，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神情专注。

　　“小林，”科长张启明端着茶杯走过来，放在她桌上一份材料，“这是刚收到的，傅氏集团法务部提交的关于‘迅科并购案’的第一批说明文件，你看看，重点核对一下第三章关于市场份额评估的数据，和他们当初申报时有无出入。”

　　“好的，张科。”林未接过文件，没有任何迟疑或异样。

　　旁边工位比她早几年进来的同事赵哥探过头，压低声音：“未未，可以啊，稳得住。外面可都传疯了，说傅氏那位太子爷前天亲自堵你家门口去了？”

　　林未敲击键盘的手顿了顿，抬眼，笑了笑：“赵哥，你也说了是传言。傅总只是恰好路过，询问了一下调查程序而已。”

　　“得了吧，谁信啊。”赵哥撇撇嘴，“不过你这份定力，哥服气。那可是傅沉舟，多少女人……咳，多少人看着都发怵的主。”

　　“现在他是我们的调查对象。”林未语气平静，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的数据矩阵，“依法办事，对事不对人。”

　　张启明在一旁听着，赞许地点点头。他当初力排众议，将笔试面试综合第一的林未要到自己科室，看中的就是她这份超出常人的冷静和专业素养。现在看来，果然没看错人。面对傅沉舟和傅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没有因为过去的关系而畏首畏尾，也没有因为个人情绪而影响判断，这才是合格的调查员。

　　林未深吸一口气，翻开傅氏法务部提交的说明文件。熟悉的格式，甚至带着一丝傅沉舟个人喜好的排版风格。她逐字逐句地阅读，大脑飞速运转，与记忆中经手过的原始资料、内部会议纪要、甚至一些看似不起眼的邮件往来相互印证。

　　她知道傅沉舟会反击，也知道他必然会动用一切资源来给调查设置障碍。她提交的调查方向，就像一根探针，精准地刺向了傅氏可能最脆弱的环节。现在，她要做的，就是从对方看似完美的防御中，找到那个微小的，但足以撬动全局的破绽。

　　这不再是秘书与老板的博弈，而是调查员与调查对象之间，基于事实、证据和规则的较量。

　　几天后，调查组第一次正式进驻傅氏集团，进行现场调查和问询。

　　林未作为调查组成员之一，穿着制服，胸前别着工作证，和同事们一起走进了傅氏总部那栋熟悉的、气派非凡的摩天大楼。

　　前台小姐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林未时，脸上职业化的笑容瞬间僵硬，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慌乱。

　　傅氏方面由法务总监亲自带队接待，阵仗不小。在通往会议室的路上，林未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各种目光——惊愕、探究、鄙夷、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

　　她目不斜视，步伐稳健。

　　在会议室落座不久，门被推开，傅沉舟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穿着定制的高级西装，气场强大，似乎并未受到调查的丝毫影响。他的目光扫过调查组众人，最后，落在了林未身上。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被压抑着的、几乎看不真切的愠怒。

　　张启明作为调查组负责人，率先开口，程式化地说明了来意和程序。

　　傅沉舟微微颔首，姿态配合，语气却带着惯有的疏离：“傅氏集团一向守法经营，欢迎各位依法监督。我们会全力配合。”

　　问询开始，主要围绕几个并购案的宏观背景和战略意图展开。傅沉舟的回答滴水不漏，法务团队不时补充专业法律条文，气氛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

　　林未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做着记录，偶尔在张启明的示意下，提出一两个关于具体操作细节的问题，问题都精准地落在程序关键点上，让傅氏的法务总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问询接近尾声时，傅沉舟忽然将目光直接投向林未，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

　　“林调查员，”他刻意用了这个正式的称呼，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强调，“听说你对我们傅氏的运作非常了解。不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和视角，回头看你在傅氏这十年，有何高见？”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带着明显的挑衅和试探，试图将公私界限模糊，将林未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无论她如何回答，似乎都可能被解读为带着个人情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未身上。

　　张启明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解围。

　　林未却已抬起头，迎上傅沉舟的目光，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任何闪躲。

　　“傅总，”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透过空气传到每个人耳中，“在傅氏的工作经历，是我个人职业生涯的一部分。而现在，作为调查员，我的职责是基于现行法律法规和确凿证据，对企业的市场行为是否合规做出判断。个人经历与本次依法调查无关。我的‘高见’，只会体现在最终形成的、经得起检验的调查报告中。”

　　她不卑不亢，四两拨千斤，将问题的焦点重新拉回到了“依法调查”本身。

　　傅沉舟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波动，像是意外，又像是别的什么。他看着她，那个在他记忆中总是低眉顺目、安静聆听的女人，此刻穿着代表国家监管力量的制服，在他的地盘上，用规则构筑起他无法逾越的屏障，与他分庭抗礼。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那个他以为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林未，早已脱胎换骨。

　　她不再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她已然成为了执棋的人。

　　第一次正面交锋，在看似平和实则刀光剑影的问答中结束。调查组带着初步收集的资料离开傅氏。

　　回单位的车上，张启明拍了拍林未的肩膀：“小林，今天表现很好。”

　　林未微微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傅氏大楼在后视镜中越来越远。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傅沉舟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必然还有后手。苏家的联姻，或许就是他下一步棋。

　　但她无所畏惧。

　　她握紧了手中的资料袋，里面是今天收集到的，可能隐藏着关键信息的文件。

　　规则之刃已经出鞘，她将循着证据的微光，一步步前行。

　　无论前方是狂风，还是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