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回到市监局，林未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她带回来的关于“启明洞察”与傅氏关联的初步分析，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在调查组内部引起了高度重视。

　　“关联性太明显了，这绝不仅仅是巧合。”张启明在案情分析会上敲着白板，“如果‘启明洞察’的数据确实被傅氏用来证明其市场行为的‘合理性’，那么其独立性就存疑，整个并购申报的基础都可能动摇。”

　　“但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一位老成持重的组员提出，“证明傅氏确实对‘启明洞察’施加了影响，甚至控制。”

　　“那就打它个措手不及。”林未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申请对‘启明洞察’进行突击现场检查，查封其服务器和业务台账，重点核查其与傅氏关联企业的资金往来、邮件通讯以及数据生产流程的内部指令。”

　　这个提议大胆而直接。突击检查意味着没有预兆，能最大程度防止对方销毁证据。

　　会议室内安静了一瞬。张启明看着林未，她眼神里的坚定和锐利，让他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考场上锋芒毕露的顶尖考生影子。他沉吟片刻，一拍桌子：“好！就按小林说的办！我马上向上级申请搜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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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氏集团总裁办公室，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

　　高远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傅总，市监局那边……刚刚获批了对‘启明洞察’的突击检查令，预计今天下午就会行动。”

　　傅沉舟捏着钢笔的指尖骤然收紧。他知道“启明洞察”是他们防御链条上相对脆弱的一环，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动作会如此迅猛和精准。

　　“我们安插的人呢？能不能提前……”高远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来不及了。”傅沉舟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对方既然拿到了搜查令，就是有备而来。现在做任何小动作，都是自投罗网。”他顿了顿，问道，“苏家那边怎么说？”

　　联姻的消息放出去后，预期的来自苏家的强力支持并未完全兑现。苏家那位掌舵人，他的准岳父，态度变得有些暧昧，只表示会在“规则范围内”提供帮助，言语间似乎对傅氏是否完全“干净”也有所保留。

　　“苏董表示，他已经跟几个关键人物打过招呼，但……效果似乎不大。张启明那个老顽固，油盐不进。而且……”高远犹豫了一下，“外面有些不好的传言。”

　　“什么传言？”

　　“说……说您是因为被林秘书……林调查员甩了，因爱生恨，才动用关系打压她，结果踢到了铁板。”高远的声音越来越低。

　　“胡说八道！”傅沉舟猛地将钢笔拍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因爱生恨？他傅沉舟会为了一个女人……可莫名的，那句“因爱生恨”像根刺一样扎进了他心里，让他烦躁不已。

　　他挥退高远，独自站在窗前。商业上的压力他尚可应对，但这种掺杂着个人情感的舆论漩涡，以及苏家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有种腹背受敌的无力感。他第一次发现，金钱和权势，并非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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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由张启明亲自带队，林未作为核心成员参与的调查组，出现在了“启明洞察”公司门口。出示搜查令，控制现场，查封服务器，调取资料……一切有条不紊，雷厉风行。

　　“启明洞察”的负责人，那个前傅氏投资部员工，脸色惨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试图上前交涉，被张启明严词挡回。

　　林未没有参与问询，她的重点在技术层面。她和技术科的同事一起，直接切入对方的核心数据库，搜寻那些可能被隐藏或删除的指令记录和通讯痕迹。

　　在对方技术人员闪烁的眼神和紧张的吞咽声中，林未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被加密的隐藏文件夹。经过破解，里面是数封邮件草稿和内部通讯软件的聊天记录截图——虽然关键信息被刻意模糊，但指向性明确：某些“特定”数据的分析和报告方向，确实受到了来自“傅氏方面”的“建议”和“要求”。

　　更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一笔来自海外离岸公司、数额巨大且备注模糊的汇款记录，而这家离岸公司，经过初步核查，与傅氏控股的一家海外基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资金链，指令链……虽然还不够完整，但关键的拼图，已经找到了！

　　“收获很大！”技术科的同事兴奋地低语。

　　林未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代码和文字，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这就是傅沉舟掌控下的商业逻辑，为了目的，游走在规则的边缘。

　　取证工作持续到深夜。当调查组带着封存的设备和资料离开“启明洞察”时，外面的天色早已漆黑，只有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林未和同事们道别，独自走向地铁站。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和精神的紧绷，让她感到一丝疲惫。她揉了揉太阳穴，正准备下台阶，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却缓缓滑到她身边，停了下来。

　　车窗降下，露出傅沉舟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看起来也有些疲惫，眼底带着血丝。

　　“上车，我送你。”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低沉。

　　林未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不劳傅总费心，我坐地铁很方便。”

　　“林未！”傅沉舟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我们谈谈。”

　　“谈什么？”林未终于停下，转过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他，路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谈傅总如何指挥‘启明洞察’提供定制数据？还是谈那笔来自海外的神秘资金？”

　　傅沉舟瞳孔微缩，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知道调查组肯定有所收获，但没想到林未会如此直接地摊牌。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试图解释，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商业上的某些操作，在规则模糊地带，他向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此刻面对林未清澈而锐利的目光，他却莫名感到一丝心虚。

　　“傅总，不必跟我解释。”林未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你有什么话，可以留着跟法官，或者跟我们的调查报告说。”

　　她顿了顿，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另外，傅总，收起你那些多余的心思和手段。无论是施压，还是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关心’，都只会让我觉得，很可笑，也很可悲。”

　　“可笑？可悲？”傅沉舟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是被刺痛了某根神经，脸色沉了下来，“林未，你就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们之间，难道就只剩下公事公办？”

　　“不然呢？”林未微微歪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傅总，从你默认苏晚用‘替身’羞辱我，从你试图用权势让我低头，甚至可能……纵容别人伤害我家人的时候起，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吗？”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十年秘书生涯，我就当是付给社会的学费，认清现实，及时止损。现在，我们是调查员与调查对象的关系，仅此而已。请傅总，认清自己的位置。”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下台阶，汇入地铁站口的人流，消失不见。

　　傅沉舟独自坐在车里，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车窗外的霓虹光影流转，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脸色。

　　“认清自己的位置……”

　　这句话，曾经是他对她说的。如今，被她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闷得他喘不过气。愤怒、挫败、懊悔……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去重要东西的恐慌，交织在一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得力的秘书，一个酷似白月光的替身。

　　他失去的，是林未这个人。

　　是那个会在他醉酒时默默递上蜂蜜水，会在他烦躁时精准处理好一切琐事，会在他身后站了十年，被他习惯性忽略，却早已无声融入他生命轨迹的女人。

　　而现在，这个女人，用最冷静也最残忍的方式，将他彻底驱逐出了她的世界。

　　火葬场的烈焰，终于烧穿了他傲慢的外壳，露出了内里那片他自己都未曾审视过的，名为“在意”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