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余晖咖啡馆

满星城的冬夜被一场急雪裹得密不透风，雾与雪缠成冻人的棉絮，压得空气都沉滞下来。路灯的暖光穿不透厚重的雪幕，只在地面洇出一圈圈模糊的光晕，漫天雪粒像筛碎的冰碴，顺着寒风斜斜扫过街巷，打在墙面、车窗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警队办公室的白炽灯亮到凌晨两点，晨会把最后一块满星糖丢进嘴里，甜腻的味道漫过舌尖，暂时压下了通宵查案的疲惫。糖纸“咔哒”一声砸在堆满卷宗的桌面——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印着“六年前绑架案·未结案”，边角被他磨得起了毛，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晨会右边眉峰处有一道断眉，为这张过于硬朗的脸平添了几分野性的痞气。左侧下颌连接颈项的位置，一道寸长的旧疤隐没在衣领的阴影里，像一道凝固的闪电，记录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晨队，又熬通宵？”值夜的毓婷端着杯热咖啡进来，瓷杯壁上凝着水珠，“这疤都快成队里‘文物’了，你就不能跟隔壁的君法医学学，细皮嫩肉的”她的目光扫过晨会卫衣领口露出的旧疤，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法医细皮嫩肉？”晨会嗤了声，指尖无意识地戳了戳卷宗上“16岁男性受害者·身份未知”的黑体字，心里莫名窜起股躁意，“把解剖刀玩得比你枪还溜，能叫细皮嫩肉？”晨会露出不屑的笑，“新来的法医？”毓婷震惊“队，你竟然没听说？长得眉清目秀的，听说只要看了一眼就移不开”“切，你们这些小女生就喜欢小白脸，我才不在乎！”晨会边嚼着星糖边说。

话刚落，办公桌上的对讲机突然刺啦作响，电流声裹着报案人的慌张：“W区余晖咖啡馆，有人报案——女尸，口吐鲜血，现场好像有黑影！”晨会瞬间起身，糖纸被揉成一团精准投进垃圾桶。他捞起搭在椅背上的警服往肩上一搭，一米九的大高个撞得门框“嗡”地响，警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走。”

警灯的红蓝光刺破满星城的夜雪，与漫天飘落的雪絮撞个满怀。雪花密得像筛下来的盐，顺着风势斜斜扫过车窗，玻璃上很快蒙了层白，雨刮器“唰唰”划过，留下两道转瞬又被雪粒填满的痕迹。

晨会踩紧油门，警车碾过积着薄雪的路面，溅起细碎的雪沫，混着车轮压冰的“咯吱”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路边的路灯裹着雪，暖黄的光透过积雪晕开，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照见空中飞舞的雪粒，像无数细碎银屑在光影里翻滚。晨会开车驶过老城区的街巷，车灯劈开雾雪，照亮漫天飞舞的雪粒。路边的便利店透出暖黄的光，玻璃门上的雪水蜿蜒而下，在门槛处结了层薄冰。远处的江面上，雪雾与水汽缠在一起，看不清对岸的轮廓，只有航标灯的红光在雾雪间忽明忽暗，像远处传来的微弱心跳。雾比刚才更浓了。怎么是这里，余晖大学18号街道对面的余晖咖啡馆，霓虹招牌在雾里晕成模糊的橙光，像快烧尽的余晖，勉强照亮门口杂乱的脚印。

“晨队！”辖区民警迎上来，脸色凝重，“死者叫苏简，23岁，是这儿的常客。店长说她昨晚跟母亲吵架后过来待着，临走前帮忙锁了门，今早开门就发现人倒在吧台后了。”晨会没说话，弯下腰凑近在监控器前，指尖按在屏幕上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上：“调近。”“调不了，雾太浓，雪太大，摄像头像素也烂。”民警无奈地摇头，“跟局里三年前的打印机一个德行。”晨会的视线扫过咖啡馆玻璃门，突然顿住——指印斑驳的玻璃上，贴着张皱巴巴的星糖包装纸，上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画了个星星，和他刚吃的那款一模一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他皱了皱眉，起身时肩膀蹭到门框上方的监控探头，疼得嘶了声。

“尸体呢？”

“送爱辰医院了，刚入职的君法医接的活儿，听说小伙子年纪轻轻，解剖技术挺厉害。”“毓婷你和肖杰（晨会的兄弟）在现场调查，我去一趟爱辰医院”“好的，老大”爱辰医院的地下室（法医检查尸体的地方）冷得像冰窖，白炽灯光惨白，映得墙壁上的瓷砖泛着冷光。（凌晨三点，去爱辰医院）晨会到达医院，来到前台“你好，请问君法医在哪里？”“君院长在地下室的博弈间”晨会推开门时，刚好看见那个被毓婷夸“细皮嫩肉，眉目清秀”的法医站在解剖台边。1米八的个子裹在宽大的白大褂里，显得身形格外清瘦。细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方投出浅浅的阴影。他正捏着解剖刀，动作精准地划开死者的手腕，指尖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可侧脸的线条却透着点少年气的柔和，笑起来时应该有梨涡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晨会压了下去。他见过的人多了，硬朗的、娇媚的、凌厉的，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像裹着糖霜的刀尖，冷硬的专业里藏着点软乎乎的劲儿，一下撞进了他心里。该死，真是应了毓婷的话，看一眼就移不开！六年前失忆后，他对很多事都变得迟钝，唯独对“心动”的感觉记得真切。此刻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和六年前某个瞬间的悸动重叠，让他莫名觉得好熟悉，自己好像等了这个身影很久。

君于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向他。

近看才发现君于左眼下方，点缀着一颗极小的、颜色很浅的褐色泪痣，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像一粒不小心溅落的巧克力粉，为他平添了一丝易碎的故事感。视线撞在一起的瞬间，他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像被雾里的橙光染透，慌忙抬手把眼镜推回鼻梁，声音软乎乎的，和手里的解剖刀完全不搭：“晨队。”晨会挑了挑眉“你知道我？”君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不知道呢，此刻君于的内心慌作一团，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般忐忑不安。

“死者情况怎么样？”晨会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语气尽量保持平稳，可喉结还是不受控制地滚了滚。“死者体内检测出神经毒素，”君于低头看了眼解剖台，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和六年前……和三年前毒贩案的毒素成分一致。”他没敢说全，指尖悄悄攥紧了白大褂的下摆。

你最近还好吗？或者说这些年以来你过得还好吗？

君于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句只能在心底盘旋的问话，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看着眼前这张成熟了许多、线条更加冷硬的脸，还有那头干脆利落的寸头——记忆中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发梢飞扬的少年，似乎已被时光彻底打磨成了另一副坚硬的模样。

突然君于的目光落在他左侧下颌连接颈项的位置，一道寸长的旧疤上，他刚想追问，这一次，他不能再只是看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尖悄悄攥紧了白大褂的衣角，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断了两人间的沉默：

“晨队……”他抬起眼，目光怯怯地，却又无比执着地落在那个伤疤上，“……你这里，还疼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太唐突了！他们现在只是“初次见面”的同事关系。

果然，晨会周身那股散漫的气息微微一滞。他转过头，深褐色的眼眸带着一丝讶异，定定地看向君于。那小法医的眼神里，有种他看不懂的、过于厚重的关切，甚至……是心疼？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就在君于以为会被冷声拒绝，或者被更加怀疑地审视时，却见晨会眼底的锐利竟慢慢化开些许。他抬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语气是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放缓了的随意：

“早不疼了。”他顿了顿，看见君于往后缩了缩手，眼神带着点拘谨的闪躲，像只受惊的猫。心头的躁意突然就散了，只剩下莫名的柔软。晨会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几颗星糖，丢在解剖台边的托盘上，糖纸撞在手术剪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陈年旧事。”他像是在对君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随即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回头。“验完早点睡。”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低沉，“新人别熬太狠，细皮嫩肉的，熬皱了不好看。”

门被轻轻带上。

君于怔怔地盯着托盘里那几颗闪着银光的星糖，指尖蜷了蜷，耳尖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脖颈。

他知道这句话里的温柔是无意识的，是晨会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本能。

可正是这跨越了记忆障碍的本能，让他眼眶发酸，让他忍不住想起六年前，这个男人也是这样，把一颗沾着体温的星糖塞到他手里，用同样不耐烦却暗藏关怀的语气说：

“别怕，有我在。”

这一次，换我来走向你。

晨会，请你……再等等我。

等我找到真凶，报完仇…

君于盯着托盘里的星糖，指尖蜷了蜷，耳尖红得更厉害了。他知道这句话里的温柔是无意识的，可还是忍不住想起六年前，这个男人也是这样，把星糖塞到他手里，说“别怕，有我在”。

而此刻的晨会，坐在警车里，看着窗外倒退的雾景，指尖还残留着星糖的甜。他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翻到了君于的联系方式——是刚才从毓婷那里要的。犹豫了几秒，他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尸检报告出来了发我，注意安全。】

发送成功的瞬间，他靠在椅背上，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点笑意。

满星城的雾还没散，可他心里的某块地方，已经被那个戴眼镜、易脸红的身影，照进了一缕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