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事堂位于外门区域较为中心的位置,青瓦木柱,比弟子住处多了几分规整与肃穆。清晨时分,堂前已有不少弟子在排队,等候交接任务或领取份例,人声略显嘈杂。
清辞抱着云溯,默默排在队伍末尾。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部分眉眼,配合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衣,整个人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带着几分惯有的怯懦。
云溯伏在他怀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揽着自己的手臂比平日里要绷紧些许,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那份隐藏在温顺表皮下的锐利,并未因昨日的“梳毛”事件而消散,反而像是被某种情绪滋养,变得更加凝实。
队伍缓慢前行。周围弟子的议论声隐约传来。
“听说了吗?后山那件事还没查清……”
“嘘,慎言!长老们正在气头上。”
“唉,这日子,只盼着别被牵连就好……”
云溯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后山”二字,心中一动。上次镇魂玉失窃,妖气残留,看来风波并未平息。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清辞,却只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和抿紧的、没什么血色的唇。
终于,轮到了清辞。
柜台后坐着一名身材微胖、面色倨傲的年轻执事,正是王莽的那位表兄,姓赵。他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令牌,药草。”
“赵师兄。”清辞恭敬地递上自己的身份令牌和一个小巧的布袋。布袋里装着的是他这一个月来,从那几块贫瘠药田里精心挑选出的、品相最好的几株低阶灵草。
赵执事漫不经心地接过,两根手指捻开袋口,随意拨弄了几下里面的药草,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清辞师弟,不是我说你,你这药田的产出,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看看这几株蕴灵草,蔫头耷脑,灵气稀薄得可怜,连最低标准都够呛。”
他刻意抬高了音量,带着显而易见的刁难,引得旁边几个等待的弟子都侧目看来。
清辞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态,声音平稳:“赵师兄明鉴,这些药草皆是弟子依照宗门规程悉心照料。份例标准,手册上列得明白,应是足够的。”
“哦?”赵执事猛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锐利地钉在清辞身上,“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刁难你?我说不够,就是不够!这个月的份例,扣三成!下次若还是这等拿不出手的货色,你就自己去戒律堂解释吧!”
说着,他手腕一抖,竟是要将那袋药草直接扔回清辞脸上!姿态轻蔑而侮辱。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云溯感觉到清辞揽着他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他赤色的眼瞳紧盯着赵执事,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混合着贪婪与恶意的目光,正落在自己雪白的皮毛上。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就在那布袋即将脱手的瞬间,清辞托着布袋的手腕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沉。
就是这么一丝细微到极致的角度变化,那布袋擦着清辞的指尖向下坠落。
与此同时——
“嘶啊!”
赵执事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抽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下,猛地缩回手。只见他那只手的虎口处,凭空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正迅速渗出血珠。伤口极细,却传来一阵诡异的、如同被冰锥刺入骨髓般的剧痛,让他整条胳膊都瞬间酸麻无力。
而那个“即将”掉落的布袋,已被清辞另一只空着的手稳稳接住,托在掌心。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在旁人看来,就像是赵执事自己用力过猛没扔准,还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划伤了手,而清辞则侥幸接住了药草。
“赵师兄!您……您的手!”清辞适时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无措,眼神清澈见底,“您没事吧?是不是这布袋上有什么毛刺……”
赵执事又惊又怒,捂着剧痛难忍的右手,脸色铁青,死死瞪着清辞。他分明感觉到刚才有一缕阴冷刺骨的气息划过,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可看着眼前这少年那副懦弱惶恐的样子,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道诡异凌厉的攻击与之联系起来。
难道是……巧合?
他心中邪火翻腾,看着清辞手里那几株药草,又瞥了一眼那只依旧安然窝在清辞怀里、眼神灵动的狐狸,一口气堵在胸口。众目睽睽之下,他终究没脸再继续发作,只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滚!赶紧滚!”
清辞微微躬身,语气惶恐:“多谢赵师兄宽宏。”
他快速接过核验完毕的令牌和那份被克扣后显得更加寒酸的灵石,小心收好,抱着云溯,转身快步离开了执事堂。他的背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显得愈发单薄可怜。
直到走出很远,拐入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径,清辞的脚步才几不可查地放缓下来。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怀里的云溯。
云溯也正仰头看着他,赤色的眼瞳里充满了惊疑与探究。刚才那一瞬间的阴冷锐气,他感知得比那赵执事清晰百倍!那绝非凡铁所能为,更像是一种凝练到极致、属性极为特殊的力量。
清辞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云溯因为紧张而微微竖起的耳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惶恐,只剩下一种冰雪消融后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亲密。
“他碰不到你。”清辞的声音很轻,落在寂静的林间小径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任何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都不会得逞。”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笑容依旧干净,可说出的话,却裹挟着一股偏执的寒意。
云溯看着他的笑容,刚才那缕一闪而逝、伤人于无形的寂灭之力。
他没有在执事堂显露真正的修为,甚至没有动用超过炼气三层的灵力。他只是用这种隐蔽的、近乎警告的方式,解决了麻烦,并再次清晰地划定了他的“界限”。
这种克制,比直接的狂暴,更让云溯感到不安。
清辞见云溯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不说话,眸色微深,随即又化开一抹浅笑,将他往怀里更紧地拢了拢。
“无事。”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执事堂的风波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回去给你煮点肉粥。”
他的怀抱依旧温暖,步伐稳健。
可云溯伏在他胸前,听着那平稳得没有丝毫紊乱的心跳,却再也无法将其与“温顺”、“怯懦”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
这看似平静的归途,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未知的阴影之上。而那道无声的警告,不仅震慑了赵执事,也在云溯心中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他已是这暗流中的一部分,无从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