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雾像化不开的墨,将盘山公路缠得密不透风。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沁出冷汗,导航在半小时前就显示“已到达目的地”,可眼前只有一栋隐在雾中的古楼,青灰色的瓦檐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像蛰伏的巨兽。
这是我接手的第一份民俗调查工作,目标是记录山下村落流传百年的“古楼闹鬼”传说。据说这栋清代古楼曾是盐商的宅院,民国初年突然废弃,此后每逢月圆之夜,就会有女子的哭声从楼里传出,还有人见过穿红衣的身影在窗边徘徊。
停下车,我裹紧外套走向古楼。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铜环上锈迹斑斑,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老人临终的喘息。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和淡淡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楼内光线昏暗,即使是正午,也只有零星阳光透过窗棂的雕花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诡异的影子。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只有一张落满灰尘的八仙桌,桌角放着一个残破的青花瓷瓶,瓶口插着几根干枯的花枝。墙上挂着几幅褪色的字画,画中人物的面容在昏暗里看不太清,总觉得眼神在跟着我移动。
“有人吗?”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我拿出录音笔和笔记本,开始仔细观察四周,试图找到传说中的“线索”。
二楼的房间大多锁着,只有最东侧的一间虚掩着门。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与楼下的霉味截然不同。房间里摆着一张雕花梳妆台,台上散落着几片早已干枯的花瓣,还有一个铜镜,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尘,却依旧能模糊地映出人影。
我拿起铜镜轻轻擦拭,擦到一半时,镜面突然闪过一道红光,紧接着,我看到镜中映出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正背对着我梳头发。我吓得手一抖,铜镜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回头看去,房间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女子的身影。
“肯定是太累出现幻觉了。”我捡起铜镜,强作镇定地安慰自己。可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走廊里走动。我屏住呼吸,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走廊里雾气弥漫,一道红色的身影正缓缓走过,裙摆拖地,发出细碎的声响。那身影走到楼梯口,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我看清了她的脸——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却红得像血,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吓得浑身僵硬,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脚步。那红衣女子缓缓朝我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脂粉味也越来越浓。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声,红衣女子的身影一顿,瞬间消失在雾气里。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后背。缓过神来,我立刻拿起东西,想要逃离这座诡异的古楼。可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白发老人站在楼下,手里拿着一个铜铃,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年轻人,别害怕。”老人的声音沙哑却温和,“我是山下的守楼人,姓陈。”
我愣了愣,疑惑地看着他:“陈大爷,刚才那……”
“我都知道。”陈大爷叹了口气,走进大厅,“这古楼里的‘东西’,已经待了几十年了。”
原来,民国初年,这古楼的主人是盐商李老爷,他有一个独女叫李秀宁,长得倾国倾城,却爱上了一个穷书生。李老爷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将李秀宁锁在二楼的房间里。后来,穷书生被抓去当兵,战死沙场。李秀宁得知消息后,穿着嫁衣在房间里上吊自尽了。
从那以后,古楼就开始闹鬼。有人说见过李秀宁的鬼魂在楼里徘徊,也有人说听到过她的哭声。陈大爷的爷爷是当年的管家,临终前嘱咐后人要守住古楼,每逢月圆之夜,就用铜铃为李秀宁引路,希望她能早日投胎。
“那刚才的铃铛声,是您摇的?”我问道。
陈大爷点了点头:“我看你进了楼,怕你出事。秀宁这孩子,本性不坏,只是太痴情了。”
说着,陈大爷带我来到二楼的房间,指着梳妆台上的一个木盒说:“这里面是她当年和那个书生往来的书信,还有一支他送的发簪。”
我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放着一叠泛黄的书信,字迹娟秀,字里行间满是相思之情。最底下是一支银质发簪,簪头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已经有些氧化发黑。
“这些年,我一直想帮她完成心愿。”陈大爷叹了口气,“听说你是做民俗调查的,或许你能帮她把这些书信烧给那个书生,了却她的执念。”
我点了点头,心里既感动又有些害怕。当天晚上,我和陈大爷在古楼的院子里点燃了一堆火,将那些书信一张张投进去。火光映照着古楼的轮廓,也映照着陈大爷苍老的面容。
就在书信快要烧完的时候,一阵风吹过,火光突然摇曳起来。我看到火光中,一道红色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白天见到的李秀宁。她依旧穿着嫁衣,只是脸上没有了诡异的笑容,眼神里满是温柔。
她对着我和陈大爷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向古楼,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夜色里。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释然,也带着不舍。
第二天一早,我告别了陈大爷,离开了古楼。车子驶离盘山公路时,我回头望去,古楼在晨光中显得宁静而祥和,雾气早已散去,阳光洒在瓦檐上,镀上了一层金色。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那栋古楼。但我常常想起李秀宁的故事,想起那个穿红衣的身影,想起陈大爷摇响的铜铃。或许,有些鬼魂之所以徘徊不去,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因为心中有未了的执念。而我们能做的,就是用善意和理解,为她们点亮一盏回家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