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正一点点覆盖苍莽的落霞山。沈砚提着半壶残酒，踩着被夜露打湿的石阶往山下行去，玄色衣袍扫过丛生的芭茅，带起细碎的银亮水珠。白日里喧闹的论剑台早已沉寂，唯有远处守山弟子的梆子声，在空旷的山谷中隔段时间便响起一次，敲碎夜的静谧。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西侧的密道出口。那里是片荒僻的竹林，月光穿过交错的枝桠，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散落的碎银。沈砚刚走出竹林，便嗅到一股极淡的冷香——不是山间草木的气息，更像是雪后寒梅混着某种西域香料，清冽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

他脚步微顿，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青锋剑。这气息若有似无，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前日在藏经阁见到的那卷残缺剑谱、师兄陆承宇临终前指向西窗的手势、还有此刻这不合时宜的冷香，像是三颗散落的珠子，隐约串起一条看不见的线。

“沈师兄好雅兴，深夜独自下山，是要寻什么乐子？”

清冷的女声从竹林阴影中传来，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戏谑。沈砚转身，便见一道素白身影缓步走出，正是青云宗唯一的女弟子苏清寒。她手中握着一柄团扇，扇面上绣着寒梅傲雪图，此刻却并未展开，只是随意地搭在腕间。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那双杏眼亮得惊人，像是藏着两簇跳动的星火。

“苏师妹深夜在此，又意欲何为？”沈砚语气平淡，目光却警惕地扫过她身后的竹林。这苏清寒入门虽晚，却天资卓绝，一手流云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只是性子向来孤僻，极少与人交往，更不会主动拦住他人去路。

苏清寒轻笑一声，团扇轻点指尖：“我倒是想问师兄，白日论剑时，你为何要藏拙？以你的修为，绝非仅仅止步于八强。”她走近两步，那股冷香愈发清晰，沈砚这才发现，香气竟是从她发间传来的。

“论剑重在切磋，胜负并非首要。”沈砚避重就轻，“倒是师妹，不在住处休息，来这荒僻之地做什么？”

苏清寒眼神微变，随即又恢复了笑意：“我只是听闻西侧山谷有寒潭，月色下景致极美，想来看看。倒是师兄，神色凝重，莫不是在为陆师兄的事烦心？”

提到陆承宇，沈砚的心猛地一沉。他盯着苏清寒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找到一丝破绽：“陆师兄遇害，宗门上下无不痛心，师妹这话问得多余。”

“痛心是自然，”苏清寒的声音低了几分，“可我听说，陆师兄死前，曾与你见过面？还将一本剑谱交给了你？”

沈砚心头一震，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苏清寒是如何知道的？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手按在剑柄上：“师妹听谁说的谣言？陆师兄遇害前，我与他并无交集。”

“谣言？”苏清寒挑眉，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月光下，玉佩上刻着的“承宇”二字清晰可见，“这是陆师兄的贴身玉佩，前日我在藏经阁后院捡到的，而当时，只有你去过那里。”

沈砚看着那块玉佩，瞳孔骤然收缩。陆承宇确实有这样一块玉佩，是他入门时师父所赠，向来贴身佩戴。他那日从藏经阁出来时，并未见到此物，难道是陆承宇遇害前，特意留在那里的？

“这块玉佩，或许是陆师兄不慎遗失的。”沈砚强作镇定，“师妹若是有心，应交予掌门处理，而非在此质问我。”

苏清寒收起玉佩，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自然会交给掌门，但在此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师兄是否相信，陆师兄的死，与那卷《七星剑谱》有关？”

《七星剑谱》四字一出，沈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那卷残缺的剑谱，正是七星剑谱的下半卷。传闻这剑谱是青云宗创始人所著，威力无穷，却因过于霸道，容易导致修炼者走火入魔，早已被封存于藏经阁深处。陆承宇为何会有这卷剑谱？他的死，真的是因为这卷剑谱吗？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守山弟子的呼喊：“不好了！藏经阁失窃了！”

沈砚和苏清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藏经阁戒备森严，尤其是存放秘籍的顶层，更是布下了多重禁制，何人竟敢在深夜失窃？失窃的，又会是什么？

“看来，我们的谈话，得换个地方了。”苏清寒率先反应过来，转身便向山谷深处走去，“若是师兄想知道真相，就跟我来。”

沈砚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提剑跟上。他知道，这一切绝非巧合，陆承宇的死、残缺的剑谱、突然的失窃，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他，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