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祥宫嘉贵人。
金玉妍!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凌薇(富察琅嬅)的心湖中漾开层层冰冷的涟漪。记忆碎片翻涌而上——那个总是穿着艳丽旗装,笑得明媚爽朗,一口一个“皇后娘娘”,言语间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挑起她对如懿、对高晞月、乃至对皇帝疑心的女人。
她来得可真快。
自己刚刚处置了宫人,敲打了太医,她这就闻着味儿来了?是巧合,还是这长春宫里,仍有她看不见的眼睛?
凌薇(富察琅嬅)心念电转,面上却丝毫不露,只微微蹙了蹙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讶异:“嘉贵人?她怎么来了?本宫不是吩咐过,要静养么?”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病气。
素练连忙回道:“奴婢也是这么回嘉贵人的,可她说是特意寻了些极好的老山参,最是补气养元,定要亲自献给娘娘,以表心意。奴婢看她言辞恳切,又是在殿外候着,不敢擅专,这才……”
“罢了。”凌薇(富察琅嬅)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不堪其扰,又带着几分对晚辈胡闹的无奈,“既然来了,就请她进来吧。总不能让她白跑一趟,倒显得本宫不近人情。”
“是。”素练应声,转身出去传话。
凌薇(富察琅嬅)迅速调整了一下靠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虚弱无力,却又强撑着一丝皇后的体面。她对侍立在一旁,面露忧色的莲心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待会儿不必紧张,照常伺候便是。”
莲心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默默站到床尾一侧,垂首恭立。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清脆悦耳的珠翠摇曳之声和淡淡的、甜腻的桂花头油香气。
“皇后娘娘!娘娘您可算醒了!真是菩萨保佑!”人未至,声先到。金玉妍那带着独特腔调,既热情又透着几分天真莽撞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见帘子一掀,一个身着玫红色缠枝莲纹旗装,头戴点翠大拉翅,斜插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摇的明媚女子走了进来。她生得明艳大气,一双眼睛尤其灵动,此刻写满了“真诚”的担忧与喜悦。她快步走到床前,利落地行了个大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听闻娘娘凤体违和,臣妾这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恨不得日日守在长春宫外为娘娘祈福才好!”
凌薇(富察琅嬅)半阖着眼,微微抬手,气若游丝:“起来吧……难为你有心了。莲心,看座。”
“谢娘娘恩典。”金玉妍这才起身,却并不立刻坐下,而是凑近两步,仔细端详着皇后的脸色,眼圈竟微微泛红,“娘娘清减了许多,脸色也这般不好……定是吃了大苦头了。那起子伺候不周的奴才,真真该死!”
她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再次提起了落水之事,暗指宫人失职。
凌薇(富察琅嬅)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意外罢了,怪不得旁人。是本宫自己不当心。”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金玉妍多纠缠,转而问道,“你方才说,带了老山参来?”
金玉妍仿佛这才想起,连忙从身后宫女贞淑手中接过一个锦盒,亲自捧到床前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两支品相极佳的参须稠密的老山参。“娘娘,这是臣妾母家特意寻来送进宫的,最是滋补。臣妾年轻力壮用不上这个,想着娘娘凤体初愈,正需要这等好东西温养,便赶紧给您送来了。”
“玉氏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凌薇(富察琅嬅)示意莲心收下,语气温和,“你有这份孝心,很好。”
金玉妍见皇后收了参,脸上笑容更盛,重新坐下,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近日宫中的趣闻轶事。从御花园的花开了,说到哪位妹妹新得了皇上赏赐,言语间看似毫无心机,却总在不经意间,将一些容易引人遐想的信息透露出来。
“……要说起来,娴妃姐姐近日倒是常去养心殿给皇上送些亲手做的点心呢,皇上还夸她手艺精巧,心思细腻。”金玉妍拿起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嘴角,状似无意地说道。
凌薇(富察琅嬅)闭着眼,仿佛在养神,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这是在暗示如懿趁她病中,加紧邀宠。
“哦?是么。”她淡淡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金玉妍见她反应平淡,眼珠微微一转,又叹了口气:“唉,还有慧贵妃姐姐,前儿个因为底下奴才办差不利,发了好大的脾气,听说还惊动了皇上……娘娘您病着,她也不知收敛些,倒让六宫看了笑话。”
这是在说高晞月嚣张跋扈,不堪大用。
凌薇(富察琅嬅)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呼吸似乎更沉重了些。
金玉妍观察着她的神色,话锋突然一转,目光落在了凌薇(富察琅嬅)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上,那对赤金莲花镯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羡慕与感慨:“还是皇上最看重娘娘您。您看这对手镯,娘娘戴了这些年,光泽依旧,一如当年皇上赏赐时一般。可见这帝后情深,金石可鉴。不像臣妾那对,前些日子不小心磕碰了一下,都有些黯淡了,真是可惜了的。”
来了!
凌薇(富察琅嬅)心中警铃大作。金玉妍终于将话题引到了这对手镯上!她是试探?是提醒?还是想确认这镯子是否依旧“有效”?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似乎有些涣散地落在金玉妍脸上,声音飘忽:“是啊……陛下所赐,本宫自是日日佩戴,不敢轻忽。”她说着,还用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冰凉的镯身,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珍视。
金玉妍紧紧盯着她的动作,以及她抚摸镯子时那毫无异样的神情,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和得意。
“娘娘对皇上的心意,天地可表。”金玉妍语气更加真挚,“不过娘娘,您如今病着,气血虚弱,这金器属重,戴着怕是会耗费精神。依臣妾看,不如暂且取下,好生将养,待凤体康健了再戴,皇上必能体谅的。”
这话听起来完全是替皇后身体考虑的“忠言”。
若真是原来的富察琅嬅,或许会因为她这份“体贴”而感动,甚至可能真的会考虑取下镯子“休养”几日。
但此刻的凌薇(富察琅嬅)却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急迫——金玉妍在担心,担心她病中不再佩戴这镯子,会影响药效?还是担心太医诊脉会诊出什么?
凌薇(富察琅嬅)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微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不必了。御赐之物,象征着本宫与皇上的情分,岂能因小疾而轻卸?戴着它,本宫心里反倒踏实些。”
她看到金玉妍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是一种目的达成的细微表情。
“娘娘与皇上鹣鲽情深,真是令臣妾感动。”金玉妍适时地送上奉承,又闲话了几句,见皇后面露极度疲乏之色,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退,“娘娘您好生歇着,臣妾改日再来看您。”
“嗯,你去吧。”凌薇(富察琅嬅)微微颔首,看着金玉妍那明媚张扬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听着那清脆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寝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甜腻的桂花头油香气尚未完全散去,如同金玉妍留下的无形陷阱。
莲心上前,轻声问道:“娘娘,可要歇息?”
凌薇(富察琅嬅)没有回答。她靠在引枕上,缓缓抬起手腕,凝视着那对几乎与她血肉长在一起的赤金莲花镯,眸色幽深如古井。
金玉妍的这次探访,看似平常,却传递了几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第一,她对自己醒来后的动向十分关注,长春宫必有她的眼线。
第二,她急于确认手镯是否依旧被佩戴,且试图引导自己取下它。这更加印证了镯子有问题。
第三,她依旧在熟练地运用着挑拨离间的手段,试图在自己心中种下对如懿和高晞月的芥蒂。
“莲心。”凌薇(富察琅嬅)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奴婢在。”
“你去悄悄查一下,今日嘉贵人来之前,可曾与宫中哪些人接触过?尤其是……靠近正殿伺候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冷意。
莲心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意思,脸色一白,随即郑重地点点头:“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查。”
“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
“是。”
莲心退下后,凌薇(富察琅嬅)独自躺在偌大的凤床上,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思绪翻腾。
金玉妍这条毒蛇,已经露出了獠牙。那么,下一步,就是要斩断她的信子,拔掉她的毒牙!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这对镯子,以及那个能帮她破局的人。
她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匠人,一个能复制这对御赐手镯,且能取出其中零陵香的人。
这样的人,该去何处寻觅?
富察家?不,家族势力虽大,但目标也大,容易引起皇帝警觉。而且,此事关乎皇家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内务府?那里关系盘根错节,眼线众多,更难确保万无一失。
她必须找到一个,身怀绝技,却又背景相对简单,且能被自己牢牢掌控的人。
记忆如同书页般翻动,属于富察琅嬅的,属于凌薇的,交织碰撞。忽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跳入了她的脑海——
如意馆,冯泗。
记忆里,那是一个沉默寡言、技艺超群的老匠人。他似乎并非内务府在册的正式工匠,而是因其一手出神入化的金银细工和仿古技艺,被特旨召入如意馆,专门负责修复一些珍贵的古玩玉器、金银器皿。他性情孤僻,不擅交际,在宫中几乎是个隐形人。
更重要的是,冯泗早年似乎曾受过富察家的一点恩惠。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原主记忆中,冯泗是个知恩图报、颇有风骨之人。
他,或许就是那个破局的关键!
凌薇(富察琅嬅)的心脏,因为这一发现而微微加速跳动。
但如何能不着痕迹地召见一个如意馆的匠人?又该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守口如瓶地为自己办这件惊天动地的事?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