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安

一池深潭，幽暗如渊，广阔无垠。淡淡涟漪在潭面荡漾开来，一只结实白皙的手扣在岸边，用力一撑，跃出水面。

他动作间，带起冰冷的潭水，浸湿岸边土壤。墨色发丝紧贴臂膀，点点清露缀于精致脸庞，宛如出水芙蓉，清冷卓然。

白皙如玉的双足在清澈的水中，轻轻划动，荡开一圈圈无限的涟漪。

他沉默片刻，食指轻动。潭面之下，一团幽影极速爬升，湖面顿时波澜起伏，平静的潭面猛地炸开，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一只山岳般的黑影破水而出，带起的潭水如瀑布倾泻而下。

少年毫无惧色，抬手抚摸黑影低垂的脑袋，眼神亲昵，薄唇轻启，“小黑，这么久不见，可有想我？”

小黑是一只蜈蚣，也是他伴生蛊虫中的一员。早在幼童时期，这只蛊虫便以吸食他的血液为生。蔚迟生于蛊族，而蛊族有一个古老的传统——融蛊。所谓融蛊，便是将伴生蛊虫引入经脉，顺着筋脉蜿蜒爬行一周之后，最终与心脏融为一体。他曾在这两者之间犹豫不决：一个是小黑，另一个则是他的另一只伴生蛊虫——金蚕蛊，被称为小金的那位。权衡再三，他终究认为小金的形态更为悦目，于是将它融入了自己的身体。

随着融合的程度逐渐加深，金蚕蛊的作用也愈发显著。现阶段，它不仅赋予了他生财辟邪、招引蛊虫的能力，更让他拥有了百毒不侵、冰火难侵的强韧体质。每一丝力量的渗透，都仿佛在血肉中镌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使得他的存在宛如一柄经过千锤百炼的利刃，无惧任何侵蚀与磨难。

蔚迟轻轻按住心口，那里正传来一阵阵有力的跳动，小金的力量在无声地回应着他，仿佛跨越了某种无形的界限，将两者紧密相连。

黑影的触角疯狂舞动，庞大的身躯在潭面之下剧烈扭动，激起了滔天巨浪。它那硕大的脑袋本欲用力点头，然而似乎因为顾忌到蔚迟的存在，动作最终化作一抹轻微的颤动，仅仅点了一下，如同一阵微风拂过湖面，留下些许涟漪。

淡淡的声音透露出几分焦躁。“小黑，近日我总心绪不宁，似有凶兆将至。那危机……就藏在死生之巅。可我已翻遍上下，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小黑沉思片刻，猩红的瞳孔泛起金光，触角在岸边轻轻划动。

“……师尊？”

小黑点点头，继续写着。

“今晚……水榭，不好！”他猛地站起身，一席黑袍眨眼间就盖住清瘦有力的酮体，“小黑，多谢，我先走了，下次再来”

小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默默地摇摇头，山岳似的身躯缓缓沉入潭底。

蔚迟眉间含煞，脚踏飞燕，黑袍猎猎，直直地飞向死生之巅，心脏乱七八糟地跳着，像是危险临近的预警器。

他暗自忖度，先是何人能恰合时宜地将他引开，又是何人能不着痕迹地接近水榭？更是对众人的行踪了如指掌……这等手段，绝非等闲同门。

黑袍横空而过，引来底下弟子纷纷侧目。

“蔚师兄是有何事？如此之急”

一名白袍弟子拦住疾驰的蔚迟，脸上挂着微笑，眼神却空洞无比。

蔚迟脸色冰冷，袖袍一挥，狂暴的灵力将白袍弟子掀飞出去，他不再多言，身影闪烁间，便抵达红莲水榭。

他远远望去，水榭旁早已静立着一道人影。那人衣袍柔白，一截藕缎将青丝轻缚，眉眼间残留着复杂的神色。

“师昧，师尊可安好？”蔚迟落在他身边，手把着剑鞘，就要进去探看。

“慢着，蔚师兄！……不，我是说师尊还在闭关，擅自闯入，恐有生变”师昧连忙开口，似乎觉得自己语气不对，放缓语速道。

“我不亲自见到他，我心难安”蔚迟执拗地向门扉走去，他越是靠近心脏就越痛，好像……要失去什么旧物一样。

师昧脸色变得难看，抓住蔚迟的手腕，强迫他停下步子。蔚迟定在原地，扭过头，目光莫测地看着他，随后又看了看手腕。师昧好似被烫到，急忙抽回手。

师昧斟酌着语言，不与他对视，只看着蔚迟肩上残存的潮湿，缓缓道。

“蔚师兄，我懂你担心师尊。可墨燃就在里头守着……是连我都给赶出来了”师昧语气中充满委屈，眼眸染上三分红意，目光哀切地看着他，好似一只被主人欺负的小兔子。

蔚迟有一瞬晃神，随后侧过头去，语气难辨，“……知道了，我等他出来便是”

夜光下，蔚迟抱着剑，凤眼微垂，倚靠在师尊珍爱的海棠花树旁。微风轻起，凌乱墨发，一条墨辫垂在身后飘扬。

师昧见蔚迟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便悄悄地端详起他来。

目光自蔚迟的眉间轻缓流连，滑过那浅淡的薄唇时稍作停留，随后继续下移，直至触及某处，才仿若受惊般匆匆挪开了视线。

良久过去，蔚迟心中不安越甚，乜了一眼师昧，不再顾及礼仪，闯入屋帷。师昧也没再阻拦他，踱步跟在身后。

年轻的身体躺在地上，似乎失去对外界的感知，蔚迟一惊，扶起少年，低声喊道，“墨燃，醒醒”。

墨燃没回话，还翻了个身，鼻腔里传出阵阵呼噜声。

“……”

蔚迟“啪”的一声打在他的屁股上，声音之大，但也没把这头死猪叫醒。

“睡死你好了”蔚迟阴恻恻笑了起来，当他准备唤出藏匿于发丝间的蛊虫爬入墨燃的鼻腔时，墨燃闷哼一声幽幽转醒。

蔚迟回头一瞧，师昧也跟着进来了。

“蔚……蔚迟？”少年瞪着迷茫的双眼，发丝凌乱，额头也布满汗水。

“没大没小……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蔚迟坦然自若地收回蛊虫，上下打量墨燃，眼见没有外伤，只是衣袍微脏，暗暗松了口气，随后抬眸观察了一下师尊。

师尊盘腿坐在床榻上，双眼紧闭，双手结印，淡淡灵力涌入身躯，如入定老僧般风轻云淡。

还好，师尊没出事，倒是墨燃病气横生，一脸肾虚样。

蔚迟漫不经心地在他心脉处勾勒出一抹淡淡的金印，随后极快地没入肌肤之下。

墨燃撑起自己，头胀欲裂，他茫然四顾，感觉一阵空虚。

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绞痛席卷全身，墨燃呜咽一声，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

蔚迟利落地把他劈晕过去。

晕过去就不痛了。

墨燃躺在他的怀里，面色极其苍白，往日笑脸盈盈的俊脸上竟刻有入木三分的痛苦。

蔚迟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横抱将他拥入怀中。

他看了一眼师昧，思量片刻，食指在空中勾了几个符号，蓝光炸现，随后向远处遁去。

他笑道，“师昧，墨燃身体不适，我带回去帮他看看，你先在这里守着师尊，我刚刚叫了萌萌上来，让你有个伴解闷，师兄我先走一步”

说着，遁空而去，只余师昧一人目光幽幽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