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时界很小,小到只有这间三十平米的公寓,一块数位板,以及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她的社交圈则更小,小到只剩下外卖软件、编辑苏珊,以及楼下那只见了她会摇尾巴的流浪狗。
此刻,她正蜷在人体工学椅里,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盯着屏幕上编辑苏珊的夺命连环call,感觉胃部一阵抽搐。
“晚晚!稿子!后天截稿!你线稿还没给我!”
“别装死,我知道你在看!”
“再拖稿我就带着绳子来你家门口上吊!然后让所有读者都知道,‘晚安’老师是个拖稿狂魔!”
林晚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敲下:“苏珊姐,在画了在画了……(虚弱.jpg)”
发完这句,她像完成了什么壮举,迅速关掉聊天窗口,点开了黄色外卖软件。逃避可耻,但有用。尤其是在她这种重度社恐患者这里,逃避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必要技能。
今天吃什么呢?她划拉着屏幕,目光在“麻辣香锅”和“豚骨拉面”之间游移。最终,她选择了常吃的那家“老街口葱油拌面”,加一个溏心蛋。熟悉的食物能给她安全感。
门铃响起时,林晚正沉浸在分镜草图中,画到男主角为女主角在雨夜撑伞的场景。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眼时间——才过了二十分钟?今天外卖这么快?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外面站着的,不是熟悉的黄色或蓝色制服。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长风衣,银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他背对着门,仅仅一个背影,就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与楼道里暖黄色的灯光格格不入。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推销的?走错门的?还是……坏人?
她屏住呼吸,悄悄退回客厅,把自己藏进沙发角落的阴影里,祈祷对方以为家里没人,自行离开。
然而,几秒后,她听到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
林晚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如同回自己家一样,从容地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他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客厅所有的光源,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男人锐利的目光扫过堆满画册和零食袋的茶几,散落着草稿的地面,最后,定格在蜷缩在沙发里,抱着一个胡萝卜抱枕,吓得脸色发白的林晚身上。
他的眼眸是罕见的绿色,像冬日结冰的森林湖泊,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林晚。”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磁性,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她抱紧了抱枕,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身体僵硬得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连点头都做不到。
男人迈开长腿,走到客厅中央。他似乎对这里的杂乱有些不适,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没有发表评论。他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随意地扔在茶几上,正好压住了一张画着可爱猫咪的草稿。
“从今天起,”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宣读一份与他无关的说明书,“我是你的丈夫,黑泽阵。”
丈……夫?
林晚的大脑彻底宕机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连续熬夜赶稿出现了幻听。
见她毫无反应,男人——黑泽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文件袋。“看看。”
林晚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打开,里面是几份文件,最上面是一本崭新的、红得刺眼的结婚证。她颤抖着翻开,照片上,赫然是她和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照片里的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头微微歪着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而男人面无表情,直视镜头。
她想起来了!上周她去超市采购囤货,在门口因为低血糖差点晕倒,是一个好心人扶住了她,还给她喝了甜甜的饮料……之后她就意识模糊,只记得被送到了某个地方休息……难道就是那时候?
恐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绑架?人口买卖?还是什么新型骗局?
“为什么……是我?”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细如蚊蚋的声音。
黑泽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
“根据调查,你父母双亡,独居,社会关系简单,职业是网络漫画家,重度社交恐惧症,平均每月出门次数低于一点五次。”他精准地报出她的资料,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你需要一个不会干涉你创作、并能提供你永远足不出户环境的‘丈夫’。”
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锃亮的皮鞋踩在一张散落的画稿上。
“而我,”他微微俯身,冰绿色的眼眸锁住她,“需要一个绝对普通、社交简单,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并能完美扮演‘妻子’角色的女人。”
他靠得太近了,林晚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淡淡的硝烟和皮革的味道?这味道让她更加不安。
“这是一场交易。配合我,你能活下去,继续你平静的画画生活,并且,”他直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略显拥挤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窝,“得到我势力范围内的永久庇护,以及你想要的绝对安静。”
“活下去”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中了林晚。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拒绝,眼前这个男人绝对有能力让她“活不下去”。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响起。
“您的外卖!”门外传来外卖员响亮的声音。
林晚一个激灵。
黑泽阵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外……外卖……”她小声说。
他皱了皱眉,似乎很不耐烦这种打扰,但还是转身走向门口。
林晚紧张地看着他。他会怎么处理?
黑泽阵没有开门,只是对着门外冷淡地说了一句:“放门口。”
门外安静了一下,随即是外卖袋落地的声音和快速远去的脚步声。显然,外卖员被他那冰冷的声音吓跑了。
他打开门,拿起那个印着“老街口”logo的塑料袋,关上门,走回来,将外卖放在了茶几上,动作间带着一种与这温馨小物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葱油和酱油混合的香气,慢慢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林晚偷偷咽了口口水。她饿了,而且,这是她熟悉的味道,能让她稍微安心一点的味道。
黑泽阵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气味,他看了一眼外卖袋,又看了看依旧缩在沙发里,但眼神不自觉飘向食物的林晚。
“吃。”他命令道。
林晚犹豫了一下,恐惧最终败给了饥饿感和对美食的渴望。她小心翼翼地挪到茶几旁的地毯上坐下,打开外卖包装。葱油拌面的香气更加浓郁了,细面上撒着炸得焦香的葱段,旁边卧着一个圆润的溏心蛋。
她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小声说了句:“我……我开动了。”
然后,她低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温热的面条裹着香醇的葱油滑入胃中,带来实实在在的满足感。她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像只小心翼翼护食的仓鼠,暂时忘记了身边的危险。
黑泽阵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他看着这个莫名其妙成为他“妻子”的女人,瘦弱,苍白,胆小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唯一的活力似乎都倾注在了那些画稿和眼前这碗廉价的拌面上。
组织需要他建立一个完美的平民身份掩护,一个家庭是最佳选择。而林晚,是他从成千上万个候选人资料里筛选出来的最符合“普通”定义的人选。无亲无故,意味着没有麻烦;社恐且宅,意味着不会有过多的社交引来关注;职业自由,意味着可以配合他的“工作”随时调整生活轨迹。
完美,且易于控制。
林晚吃完最后一口面,连溏心蛋的流心都用勺子刮得干干净净。吃饱之后,勇气似乎回来了一点点。她放下筷子,偷偷抬眼看向黑泽阵。
他依然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冰山。
“我……我需要做什么?”她小声问。
“扮演好你的角色。在有‘外人’在场时,表现出适当的亲密。管理好这个‘家’的日常,比如,”他看了一眼空掉的外卖盒,“处理这些。”
他的意思似乎是,她以后连门都不用出,连外卖都不用自己点了?
“那……你呢?”她鼓起勇气问。
“我会住在这里。我的活动你不必过问,我的东西你不准碰。”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目光尤其扫过了他随手放在玄关柜子上的一个黑色长条形盒子,那盒子看起来像乐器盒,但林晚莫名觉得那里面装的绝不是吉他。
“最重要的是,”他逼近一步,阴影再次笼罩住她,“管好你的嘴巴和好奇心。忘记你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普通妻子。明白吗?”
林晚被他眼神里的寒意冻得一哆嗦,连忙用力点头。
“很好。”黑泽阵似乎满意了。他不再看她,开始脱下风衣。风衣之下是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勾勒出他精壮的身材。
他拿着风衣,环顾四周,似乎在找挂衣服的地方。林晚的小公寓显然没有设计衣帽间,最后,他只能有些勉强地将风衣挂在了客厅的一个简易衣帽架上,那衣帽架上还挂着她印着卡通图案的围巾和毛绒帽子,对比鲜明得有些滑稽。
然后,他径直走向客厅里唯一一张看起来最舒服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部黑色的手机开始操作,完全无视了还坐在地毯上发呆的林晚。
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她只是个暂住的客人。
林晚看着这个闯入她平静生活的陌生男人,看着他与她那充满漫画海报、玩偶和画稿的小窝形成的强烈反差,感觉像是一场荒诞的梦。
她的丈夫,黑泽阵。
一个看起来就像是从黑暗世界里走出来的男人。
而她,只是一个想安安静静画画、吃点好东西的社恐漫画家。
他们的“婚姻”,始于一场冰冷的契约,和一碗还带着余温的葱油拌面。
林晚默默地收拾好外卖盒子,拿到厨房扔掉。回到客厅时,她发现黑泽阵还在看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她不敢打扰他,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电脑前,戴上了耳机。熟悉的轻音乐流淌出来,稍微隔绝了外界令人不安的气息。
她点开画布,看着未完成的雨夜撑伞图,却怎么也找不到之前的感觉了。
屏幕上,温柔的男主角为女主角挡去了全世界的风雨。
屏幕外,她的新“丈夫”带来的,却是一场未知的、可能席卷一切的风暴。
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沉浸在手机冷光中的侧影。
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今天起,她平静的、可以预测的蜗牛生活,彻底结束了。
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碗葱油拌面的温暖香气,与男人带来的冰冷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异而矛盾的,名为“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