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陵的初冬，梧桐叶落尽，枝桠在灰白的天空下划出冷硬的线条。时风月难得在五点下班，她不禁感恩起现在还亮着的天空，和疏朗的晴日。

“小月！Fancy meeting you here，I am afraid that you’ve been off the grid thesedays.”有点熟悉的声音从餐厅门口传来。时风月愣了一下，微眯起眼睛端详着对方。只见他一身合身的深蓝Lardini西装，内搭Brunello Cucinelli的羊绒针织，配上Canali暗纹真丝领带，腕上那块百达翡丽鹦鹉螺在街边的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冷光。一看就是那种很刻板的标准金融男印象。

“原来是学长。”时风月回想着她本科认识的人的名字，微微笑着。

记得江南是没有这样的打扮的，看来进入江北后也算是与时俱进，融入当地的analysis式作风了。

“哇，你还是这么low-key。”罗熙贴心地为她拉开店门的帘子，对着前台的服务生用流利的英文点了酒，“A bottle of Opus One, 2008, decant please.”

服务生点头退下。

“你一点没变，还像是当年和我一起打花旗杯的拘谨女孩。”他给自己倒了半杯，轻轻摇晃，“还是那种……quiet but deadly的感觉。”

之后，他很自然地开始寒暄，校友、恩师、行业见闻，都是金融圈里标准的“biz talk”。罗熙讲他在G&M主导的几个flagship projects，时不时夹杂着“IRR”“cap table”“exit multiple”这样的术语。时风月则时不时点头，在谦卑地恭维之余暗自思绪飘散，思考他身上的香气是不是薅宝格丽酒店洗浴用品来的。

他们圈内的人是不是都那么爱装?但谁都又需要这一份体面。试想她要是选择海归的路子，是否也会像他那样热衷于商业互吹呢。

微醺之后，罗熙放下酒杯，语锋一转：“对了，你们Xinhe Shares最近stock price有点下跌啊。Retail investors好像不太bullish，觉得你们这轮scale-up太risky。”

时风月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吗？我倒不关注这些，反正员工工会没有自己的股份，我们只要月底拿份钱走人就好了。”

“哦？”罗熙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杨先生在燕清源那边拿了三块地，可附近刚修的楼不是烂尾就是跌15%，此时的leverage up行为无疑有些激进了吧。”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还是说，你们有什么消息?”

时风月不禁有些烦躁，把一块牛排切下放入口中:“我入职一个多月转正仍遥遥无期，也不是很认识知道内情的人。要是laundering，shorting，中饱私囊什么，谁又知道呢。”

“这……这可不能乱说哈。”罗熙收回目光，重新恢复笑容，“西式的标准化餐肴还是无法满足小月的思乡之情吧?我们要不要去鼓楼试试苏州蟹?我想这应该能唤起你对于8块8的东大食堂大闸蟹的美好回忆。”

“那里不能拿小票报销了吧?”她挑了挑眉。

罗熙难得慷慨的耸了耸肩:“按老规矩来，我六你四。我刚刚叫的车应该到了，走吗。”

……

车窗外，金陵的灯火如星河铺展。但时风月无心欣赏，接收完琳姐发来的文档后，她便沉沉睡去。

雨刷有节奏地摆动，车窗上的水痕将城市的灯火拉成模糊的光带。

罗熙的目光仍停留在那扇亮起灯的窗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内袋——那里夹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东海大学金融系花旗杯决赛，他和时风月站在领奖台旁，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笑得极淡，眼里却有光。

那时她大二，他大四。他们带队拿下华东区冠军，差一点就进了全球总决赛。赛后庆功宴上，他问她：“毕业后去投行？我给你内推。”

她摇头：“我想考金大研。”

他当时没懂。

东大资源更多，校友圈更广，不论留沪还是待在临安，都是很好的选择。而她偏偏选了跨专业考研金陵大学，选了那条出人意料的路。

后来他出国交换，去了麻省理工读量化金融。再后来，他在G&M转正站稳脚跟，听说她没读研，反而进了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轮岗——从最底层的凭证、发票做起。

他一直不明白。

以她的脑子，明明可以走得更“快”——进顶级PE或者VC、嫁圈内人、住陆家嘴，成为他世界里那种“正确”的女人。

可她偏偏选了“慢”。

选了账本，选了数据，选了沉默。

这次来金陵，是他主动申请的。G&M对信合股份的尽调，本不必他亲自来。但他还是想去看一看读研后就杳无音讯的时风月。

不过，他也不是出于喜欢。论谈着玩玩，时风月多少有些无趣；而她的家境也不合适和他谈未来。

只是……他想亲眼看看，那个当年能和他并肩站在赛场上、眼神清亮的女孩，如今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她像一颗他始终读不懂的代码，安静地运行在他人生的后台，偶尔闪一下光，提醒他：有些路，不是所有人都按“最优解”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