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逢的街头,心跳比我更先认出你。”
深冬的米兰彻底沉进夜色里,鹅毛大雪把杜莫广场的石板路盖得严严实实,连哥特式教堂的尖顶都裹上了一层蓬松的白。没有行人的街道静得只剩雪落的声音,簌簌地落在路灯罩上,又顺着玻璃往下滑,在暖黄的光晕里拉出细碎的光痕。
路边咖啡馆的橱窗早熄了灯,只有橱窗里的假模特还穿着单薄的春装,隔着一层结了雾的玻璃,和外面的雪景像两个隔绝的世界。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紧闭的店门上,发出轻浅的声响,又很快被更大的落雪声吞没。整个城市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雪还在不紧不慢地落,把街角的长椅、路边的邮筒,都变成了雪堆里模糊的轮廓。
冷雪还在簌簌落着,沾在顾砚深黑色大衣的肩线,很快融成一小片湿痕。他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却牢牢锁在苏念安转身离去的背影上——那件过宽的米白色羽绒服裹着人,显得格外单薄,像株被寒风裹住的芦苇。
顾砚深的目光落在苏念安转身的瞬间,心脏像是被雪粒硌了一下——去年还能把米白色羽绒服撑出温和轮廓的人,如今肩线竟薄得近乎锋利,衣料空荡荡地晃着,风一吹就贴出脊背的浅痕,连领口都显得过分宽松,露出的锁骨线条比记忆里清晰了太多。
苏念安抬手拢围巾时,顾砚深分明看见他手腕处松垮的袖口滑下来,露出一小截细得硌眼的腕骨,连攥着衣摆的手指,指节都透着不正常的青白。明明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却像没穿暖似的,走一步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晃,那点单薄,比落在他肩头的雪还让人心头发紧。
顾砚深喉结动了动,忽然想起以前苏念安窝在他怀里吃甜筒时,脸颊还带着软乎乎的肉感,如今隔着几步远,都能看清他侧脸削下去的线条。雪落在苏念安的发顶,他却没像从前那样抬手拂开,只是缩了缩脖子,那点瑟缩的模样,让顾砚深眼底的沉色又重了几分。
苏念安转身的动作僵在半空,刚拢到一半的围巾滑下来些,露出小半张冻得发白的脸。他抬眼时,正好撞进顾砚深的目光里——那双眼沉得像结了冰的湖,从前总藏着温柔笑意的地方,此刻只剩化不开的浓沉,还裹着点他读不懂的情绪,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苏念安的呼吸猛地顿住,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摆,指节泛出更重的青白。他想移开视线,目光却像被黏住,只能看着顾砚深一步步走近,雪粒从对方黑色大衣上抖落,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紧绷的心上。顾砚深的眼神扫过他宽松的领口、细瘦的手腕,最后停在他发红的眼尾,那目光太沉,像要把他这一年的单薄都看进骨子里。
“怎么瘦成这样?”顾砚深的声音比寒风还哑,往前递了递手,似乎想碰他,又在半空停住。苏念安被这声问得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热了,却咬着唇没说话,只是睁着眼望他,眼底的慌乱混着委屈,像迷路的小鹿撞进了猎人的视线里,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的凉意。
苏念安的睫毛颤了颤,把涌到眼眶的热意逼回去,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顾总……认错人了吧。”话出口时,连他自己都觉得生硬,指尖攥着的衣摆几乎要被绞变形。
顾砚深的脚步顿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雪粒落在两人之间,融成细小的水痕。他盯着苏念安发红的眼尾,喉结滚了滚:“认错人?”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你手腕内侧的小痣,去年冬天我帮你暖手时还见过,怎么会认错?”
这句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苏念安心里。他猛地垂眼,想藏起眼底的情绪,手腕却下意识往袖子里缩了缩。“都过去的事了,顾总没必要记这么清。”他吸了吸鼻子,冷空气呛得喉咙发疼,“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要去哪?”顾砚深上前一步,几乎要挡住他的去路,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双手上,“这么晚,你一个人,穿这么薄……”话没说完,却把后半句“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咽了回去——从前这些事,都是他替苏念安记着的。
苏念安的肩膀抖了抖,抬头时眼底蒙着层水光:“顾总,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想说的狠话可到嘴边又顿住,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得听不见的叹息,“别再跟着我了,穿的这么单薄。”
顾砚深的喉结狠狠滚了一圈,原本紧绷的肩线微微垮下来,连声音都卸了几分强势,带着不易察觉的艰涩:“念安,关于我小姨……”
他抬眼时,眼底的沉色里掺了些细碎的愧疚,雪粒落在他睫毛上,没等化就被体温烘成了湿痕:“是我把对我母亲的愧疚加附到她的身上,让她肆无忌惮……是我没护好你。”
苏念安攥着衣摆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眼眶瞬间热了——那些被轻视、被刁难的画面,像被这句话勾了出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我后来和她吵过,也把她送到国外静养了。”顾砚深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融进落雪声里,“我知道一句‘对不起’补不了你受的委屈,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她碰你一根手指头。”
他看着苏念安发红的眼尾,喉结又动了动,补充的话带着点恳求:“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欠你的,慢慢补回来?”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故事的结局总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可是爱意怎么散的尽,再起时只会愈发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