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序
第一章 跳级生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透过窗棂拂在顾俞阮的发梢，留下几分微痒。他坐在教室靠窗的第三排，指尖捏着一支微凉的钢笔，视线落在摊开的物理试卷上，却没怎么看得进去。
窗外的香樟树枝繁叶茂，阳光筛下来，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脸色是常年不变的苍白，唇色偏淡，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显得整个人清清淡淡的，带着种不易接近的疏离感。
十七岁的顾俞阮，已经比小时候好了太多。不再会动辄心绞痛，也不用常年卧病在床，只是底子弱，还是比同龄人单薄些，说话声音也轻轻的，没什么力气。
“顾俞阮，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一趟。”前排的同学转过来，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班里没人敢轻易招惹顾俞阮，一来是他性子冷淡，不爱与人打交道；二来是大家都知道他身体不好，生怕碰着磕着出什么事；三来，顾家的家世背景，本就带着让人望而却步的距离感。
顾俞阮抬眸，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收起钢笔，起身时动作慢了些，避免牵扯到不该有的力道。他身形清瘦，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细瘦却线条好看的手腕。
走出教室，走廊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同学低声交谈。他步子不快，一步步朝着办公室走去，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暖不透那份深入骨髓的清冷。
办公室里，班主任正对着一个少年说话，语气温和得不像话。顾俞阮敲了敲门，班主任立刻抬眼，笑着朝他招手：“俞阮，过来。”
他走进去，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少年站在办公桌旁，身形挺拔，比同龄人高出小半头，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校服，却硬生生穿出了几分凌厉的气场。他的头发剪得利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分明，明明只有十五岁的年纪，眼神里却带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给你介绍一下，”班主任笑着说，“这是沈知序，刚从初三跳级上来的，以后就分到咱们班了。知序，这是顾俞阮，咱们班的学习委员，也是班里年纪稍大些的，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他。”
沈知序的目光落在顾俞阮身上，没有丝毫闪躲，带着一种审视般的专注。那目光太过直接，让顾俞阮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视线。
“阮哥好。”
少年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却又裹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声“阮哥”，喊得自然又亲昵，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
顾俞阮愣了一下，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走得太近，更不习惯这种过于热络的称呼。他没应声，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班主任看出了他的疏离，也没多强求，只是叮嘱道：“俞阮，你多照顾着点知序，他刚跳级，可能不太适应高中的节奏。知序，你以后就坐在俞阮旁边的空位吧，正好那位置一直空着。”
顾俞阮旁边的座位确实空了很久，之前的同学转学了，一直没人补上。他没反对，只是点了点头。
走出办公室时，沈知序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快，和他的沉稳气质有些不符。
“阮哥，你身体是不是不太好？”沈知序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顾俞阮听见。
顾俞阮脚步一顿，侧过头看他，眼里带着几分疑惑。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身体情况，沈知序怎么会知道？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沈知序笑了笑，眉眼柔和了些，不像刚才那么有距离感：“猜的，看你脸色不太好，走路也慢。”
顾俞阮没说话，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心里却对这个突然闯入的跳级生多了几分戒备。
回到教室，同学们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沈知序。沈知序却毫不在意，径直走到顾俞阮旁边的空位坐下，动作自然地拿出书包里的课本和文具，摆放整齐。
顾俞阮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看那道没解完的物理题，却发现注意力很难集中。身边的少年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很清新，却总能不经意间吸引他的注意。
沈知序似乎很安分，坐下后就拿出预习册，安安静静地看书，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打扰他。
直到午休时间，顾俞阮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便当，是阿姨准备的清淡小菜和白粥，适合他的肠胃。他刚打开盖子，身边的沈知序就凑了过来，目光落在他的便当盒上。
“阮哥，你中午就吃这个？”沈知序的语气带着点惊讶，“太清淡了吧，没什么营养。”
顾俞阮没抬头，只是淡淡道：“习惯了。”
“不行啊阮哥，”沈知序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得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光喝白粥怎么行？”
顾俞阮终于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疏离和不耐：“与你无关。”
沈知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没生气，只是看着他：“阮哥，我是为你好。”
“不需要。”顾俞阮低下头，开始慢慢喝粥，不再理会他。
沈知序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顾俞阮的动作很慢，每一口都吃得很仔细，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他的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有些脆弱。
沈知序的手指在桌下轻轻蜷缩了一下，眼神暗了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午的体育课，顾俞阮照例请假，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看书。班里的同学都在操场上奔跑打闹，只有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幽兰。
没过多久，沈知序也跑了过来，额头上带着薄汗，呼吸有些急促。他在顾俞阮身边坐下，身上的热气混杂着薄荷味，弥漫开来。
“阮哥，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沈知序问道，顺手拿起顾俞阮放在旁边的水瓶，拧开喝了一口。
顾俞阮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一把夺过水瓶：“这是我的。”
“啊，抱歉阮哥，我忘了。”沈知序脸上没什么歉意，反而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下次我给你带水，好不好？”
顾俞阮没理他，把水瓶放到一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书本上。
沈知序也不介意，只是陪着他坐着，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阳光照在顾俞阮的脸上，让他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没那么脆弱了。
“阮哥，你以前是不是经常生病？”沈知序忽然问道，语气很轻。
顾俞阮的身体僵了一下，没应声。
“我听说，早产儿容易身体不好。”沈知序继续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是不是早产儿？”
顾俞阮猛地抬眼，看向沈知序，眼神里带着震惊和警惕：“你调查我？”
沈知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幽深：“阮哥，我只是关心你。”
“你的关心太可怕了。”顾俞阮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害怕，而是愤怒。他最讨厌别人窥探他的隐私，尤其是关于他身体的事。
沈知序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忽然笑了，伸手想去碰他的头发：“阮哥，别生气，我以后不问了，好不好？”
顾俞阮猛地偏头躲开，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离我远点。”
沈知序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暗了暗，语气里带着点委屈：“阮哥，我只是想对你好。”
“我说了，不需要！”顾俞阮的声音提高了些，脸色因为情绪激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激动，会影响到心脏，可沈知序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无法忍受。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少年，带着太过强烈的目的性，让他感到不安。
沈知序看着他急促的呼吸，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往前迈了一步：“阮哥，你别激动，小心身体。”
“别过来！”顾俞阮呵斥道，转身就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慌乱。
沈知序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幽深，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
顾俞阮，你跑不掉的。
回到教室，顾俞阮坐在座位上，平复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他知道沈知序不对劲，可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那个少年，时而温柔，时而带着攻击性，眼神里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放学铃声响起，顾俞阮收拾好书包，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被沈知序拦住了。
“阮哥，我送你回家吧。”沈知序笑着说，眼里带着期待。
“不用。”顾俞阮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沈知序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阮哥，天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家有司机来接。”顾俞阮头也不回地说。
“那我陪你等司机。”沈知序不依不饶。
顾俞阮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沈知序，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知序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变得认真起来：“阮哥，我想追你。”
顾俞阮愣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看着沈知序，少年的眼神清澈又坚定，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对你没兴趣。”顾俞阮反应过来，语气冰冷地拒绝。
“没关系，”沈知序笑得眉眼弯弯，“我对你有兴趣就行。阮哥，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说完，他没再纠缠，转身跑进了人群里，只留下顾俞阮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
顾俞阮的司机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了，他快步走过去，坐进车里，才感觉稍微安心了些。
车子缓缓驶离学校，顾俞阮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沈知序的样子。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他十七年来的宁静。
他不知道沈知序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远离所有的纷争和算计。
可他不知道，有些命运，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接下来的日子，沈知序像是黏上了顾俞阮一样，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出现。
早上，他会提前在教室门口等着，手里拿着温热的牛奶和三明治，递给顾俞阮：“阮哥，早餐。”
顾俞阮不接，他就放在顾俞阮的桌洞里，不管顾俞阮吃不吃，第二天依旧会带来。
上课的时候，沈知序会偷偷看他，被顾俞阮发现了，也不躲闪，反而会朝着他眨眨眼睛，笑得一脸无辜。
下课的时候，沈知序会主动帮他整理笔记，把重点都标出来，递给他：“阮哥，这是我整理的重点，你看看。”
顾俞阮不接，他就放在顾俞阮的桌子上，然后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
有时候，班里的同学会开玩笑，说沈知序是顾俞阮的小跟班。沈知序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能当阮哥的跟班，是我的荣幸。”
顾俞阮对此很是无奈，他试过无视，试过拒绝，甚至试过找班主任调座位，可都无济于事。沈知序像是有办法一样，总能留在他身边。
更过分的是，沈知序会故意“欺负”他。
比如，顾俞阮喜欢靠窗的位置，沈知序就会趁他不注意，把窗帘拉上，让他看不到窗外的风景。
顾俞阮看书的时候，沈知序会故意发出一点小小的声音，打扰他的注意力。
顾俞阮带的便当，沈知序会趁他不注意，夹走他最喜欢的那道菜，然后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笑得一脸得意。
这些“欺负”，都不算过分，却足够让顾俞阮心烦意乱。
他试过发脾气，可沈知序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阮哥，我只是想让你多关注我一点。”
每次听到这句话，顾俞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父母忙着做生意，对他只有物质上的满足，却从未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关爱。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冷漠，也习惯了不期待任何人的温暖。
可沈知序的出现，却像一束强行照进黑暗的光，让他无所适从。
这个少年，带着热烈的爱意和莫名的敌意，闯入了他的生活，打乱了他的节奏。
他知道沈知序对他的好是假的，可他还是忍不住会心动。那些温热的牛奶，整理好的笔记，不经意间的关心，都像是毒药一样，让他一步步沉沦。
他也知道沈知序的“欺负”里，带着某种试探和报复，可他却恨不起来。因为在那些“欺负”的背后，他总能看到沈知序眼底深处的挣扎和不舍。
这天放学，顾俞阮像往常一样，在学校门口等司机。沈知序陪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递给他：“阮哥，吃吗？草莓味的，你应该喜欢。”
顾俞阮没接，只是看着远处。
沈知序也不勉强，自己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阮哥，我听说你父亲最近生意上遇到点麻烦？”
顾俞阮的身体僵了一下，侧头看向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知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变得幽深：“阮哥，我只是关心你。顾家要是倒了，你怎么办？”
顾俞阮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看着沈知序，眼神里带着愤怒和绝望：“沈知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接近我，是不是就是为了报复顾家？”
沈知序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阮哥，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我父亲做的事，与我无关！”顾俞阮的声音有些发颤，心脏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沈知序，如果你是为了报复顾家，你冲我父亲去，不要来缠着我！”
沈知序的眼神暗了暗，伸手想去碰他的脸，却被顾俞阮猛地打开。
“别碰我！”顾俞阮往后退了几步，眼神里带着疏离和绝望，“沈知序，我恨你。”
说完，他转身就朝着司机的车跑去，脚步慌乱，像是在逃离什么。
沈知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嘴里的棒棒糖瞬间变得苦涩。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顾俞阮指尖的温度。
恨我吗？
沈知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顾俞阮，我比你更恨我自己。
恨我明知道不该对你动心，却还是控制不住；恨我明明是来报复的，却舍不得让你受一点伤害；恨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你留在我身边。
司机已经打开了车门，顾俞阮坐进去，立刻对司机说：“开车，快点！”
车子缓缓驶离，顾俞阮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沈知序孤单的身影，心脏的刺痛越来越明显。
他说恨沈知序，可心里却清楚，他恨不起来。
那些温柔是真的，那些偏爱是真的，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也是真的。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沈知序要这样对他。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阴谋，他是不是就不会动心？
可人生没有如果。
十七岁的顾俞阮，在遇到沈知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要在爱恨纠缠中，苦苦挣扎。
车子驶进顾家的别墅，顾俞阮下车，走进空荡荡的房子。父母都不在家，家里只有几个佣人，安静得可怕。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缓缓滑落在地。心脏的刺痛感还在持续，他拿出抽屉里的药，倒出几粒，就着温水咽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感才慢慢缓解。
他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从来没有为父母的冷漠伤心过，也没有为自己的身体不好难过过，可现在，他却因为沈知序的一句话，哭得像个孩子。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沦陷了。
哪怕知道是阴谋，哪怕知道是报复，他也舍不得推开沈知序。
爱比恨多，舍不得放手。
这大概就是他的宿命。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爬上枝头，洒下清冷的月光。顾俞阮坐在地上，直到深夜，才慢慢站起身，走到床边躺下。
他不知道，在他睡着之后，别墅外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知序看着顾俞阮房间的灯光熄灭，才缓缓转身离开。他的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他亲手做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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