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灼光

“沈渠，若有来生……你能不能，好好爱我一次？”

苏月蜷缩在床榻上，声音轻得像一缕将散的烟。地板上，几片安眠药的空壳，在昏暗中泛着冷白的光。她的脑海中若有若无地盘旋着沈渠那张脸，而那张脸曾是苏月记忆里最暖的光——眉峰清俊却带着软意，眼尾微微上扬，笑时会漾开细碎的温柔，连眼底的光都像揉了星子，曾经一遍遍驱散她世界里的阴翳。可现在她才醒悟，那温柔是演出来的假面，眼底的星，早落进了别处的夜。

在苏月的葬礼上，众人默然伫立，泪光在眼眸中悄然流转。如果，如果能回到当初，如果，如果不再选择隐瞒，那现在的结局是不是能够转变呢？

没人能给出答案，唯有山风掠过墓园的呜咽，像是在为这段始于救赎、终于背叛的故事，低低哀悼。

那是高三的冬天，苏月揣着满心疮痍爬上城郊的山。后爸黏腻的触碰、母亲的漠视像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甚至想过，就这样从山顶跳下去，是不是就能解脱。山雾弥漫，寒风吹得她脸颊生疼，眼泪混着雾气往下淌，直到一道少年青涩的嗓音穿透朦胧：“你还好吗？山顶风大，要不先去那边避风处歇会儿？”

她点点头，本想含糊应付过去，没料到这少年竟较上了劲，眼神执拗地盯着她，非得亲眼看着她挪到背风的岩壁才罢休。苏月只好低下头，胡乱擦了擦脸颊的泪痕，默默跟着他往背风处走。

两人并肩站着，山间的风卷着草木气息掠过，只剩沉默在空气里蔓延。苏月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少年却没移开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被盯得无处可躲，苏月只好先打破僵局：“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少年弯了弯嘴角，眼底漾着点坦荡的笑意：“好看的人，多看两眼怎么了？”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她缠着绷带、还隐隐渗着血丝的手腕上，声音轻了些，“手上的伤，是自己弄的？”

苏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盯着那片刺眼的白，抿紧唇没说话。少年也没再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味的硬糖，剥了糖纸递到她面前。他没再多说什么，就安静地站在旁边，偶尔提起两句无关紧要的琐事——他家楼下便利店冬天的热可可最暖，街角路灯下的雪堆被小孩堆成了歪歪扭扭的雪人，还有他养的那只橘猫，总爱偷偷舔他杯子里的牛奶。

苏月捏着那颗糖，直到清甜的味道漫过舌尖的苦涩，才缓缓抬起头，第一次认真看向他。少年眼里盛着干净的暖光，像寒天雪地里唯一燃着的火堆，让濒临窒息的她，误以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救赎。她撞进他明亮的视线，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渠，你呢？”

“我叫苏月。”

“哦～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原来咱俩这么有缘呐～”少年笑着挑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对了，我在市三中读高三，你呢？”

苏月心里一动——她也在市三中，只是不同班，从未见过这般耀眼的人。她低声应道：“同校。”

沈渠眼睛亮了亮：“这么巧？那以后在学校碰到，可得打个招呼。”

苏月被这突如其来的热络逗得哼了声，却没真的生气，只是抬起脚，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掌心那颗糖的温度，却悄悄烙进了心里。后来在学校走廊、食堂、操场，他们果然偶有碰面，沈渠总会笑着朝她挥手，偶尔还会塞给她一颗橘子味的硬糖，渐渐成了彼此青春里心照不宣的小羁绊。

高考结束后，命运竟格外眷顾——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甚至被分到了相邻的院系。沈渠第一时间找到她，笑着说“这就是命中注定”，而苏月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心底那片因过去创伤而荒芜的土地，终于开始冒出嫩芽。沈渠成了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存在，他会记得她的抗抑郁药，会在她情绪低落时拉着她去学校湖边散步，会用各种笨拙又真诚的方式，把她从抑郁的泥沼里往外拉；而苏月也在他的陪伴下，慢慢学会敞开心扉，身边还多了好友兼室友张玉瑶的陪伴，生活渐渐有了些生气。

这天傍晚，宿舍里暖黄的灯光映着书页，苏月正埋头复习四六级，张玉瑶突然凑过来，胳膊肘撞了撞她：“月月宝宝，我们学校下周要举办篮球赛了，你去看吗？”

“我才不去呢！”苏月头也没抬，笔尖还在纸上写写画画，“人挤人的不说，还有股汗臭味儿。我宁愿待在宿舍里安心备考。”

“月月～我的好月月～”张玉瑶立刻换上撒娇的语气，往她身上蹭了蹭，“我想去，陪我去嘛～陈默也会参加，你就当陪我给他加油好不好？”

这是张玉瑶的惯用伎俩，苏月实在招架不住，只好妥协：“行了行了，我答应你。但就看一会儿啊，多看一秒都不行，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热闹。”

张玉瑶立刻喜笑颜开，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绝对不让月月宝宝多待！要不然就天打五雷轰……”

“呸呸呸！”苏月赶紧捂住她的嘴，“说什么晦气话呢！”

“知道啦知道啦～”张玉瑶吐了吐舌头，脸颊泛起红晕，“那我去给陈默打电话啦，跟他说我们会去看他比赛～”

苏月撇了撇嘴，眼底却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继续低头看书，没留意到窗外的晚霞，正像极了高三那年山顶少年眼里的光。

篮球赛开幕式当天，体育馆里人声鼎沸，欢呼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台上主持人激情澎湃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尊敬的各位来宾、亲爱的运动员们：大家好！在这激情四溢的时刻，我们齐聚一堂，共同见证我校‘你好杯’篮球赛开幕式的盛况。愿每一位参赛者都能以球会友，赛出风格、赛出水平！现在，我荣幸地宣布——第二十五届‘你好杯’篮球赛正式拉开帷幕！”

可这热烈的氛围丝毫没勾起苏月的兴趣，她坐在观众席的角落，只觉得吵闹，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溜回宿舍。旁边的张玉瑶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赶紧拉住她的胳膊：“月月，说好陪我看一会儿的！至少得等陈默他们队打几个回合再走，不许出尔反尔！”

苏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点头：“我知道啦。”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赛场，却在看到那个穿着蓝色球服的身影时，猛地顿住——是沈渠。他正和队友们击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球衣背后印着的号码旁，是他的名字“沈渠”。阳光下，他的笑容依旧耀眼，眼底的光，像极了初见时那颗橘子味硬糖的甜。

苏月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以为这是同校缘分的延续，是幸福的开端，却不知道，这场盛大的赛事，不过是她命运悲剧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