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味的夏天

我总记得十七岁那年的夏天，空调外机嗡嗡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客厅里飘来父母与亲戚虚与委蛇的交谈声，那些关于股份、利益的盘算，像一层黏腻的薄膜，裹得人喘不过气。而我缩在阁楼的小房间里，被江至澈身上清冽的薄荷香紧紧裹着，看他指尖抵着试卷，把错题一道道讲得明明白白。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划过草稿纸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夏夜里的虫鸣，温柔又安心。讲累了，他就会抬手揉乱我的头发，笑着打趣：“至夏怎么这么笨”，眼底却盛着化不开的软，暖得能淌出蜜来。我们是这个满是虚伪算计的家里，彼此唯一的光亮——父母永远忙着应酬争斗，亲戚们看我们的眼神总带着掂量的算计，只有在彼此身边，才能卸下所有防备，做最松弛的自己。

那时候的日子，是浸在蜜里的甜。他会在深夜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把藏好的草莓蛋糕分我一半，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自己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会在我被堂哥欺负时，第一时间挡在我身前护着我，哪怕转头就要被父亲训斥“不懂事”；会在我生日那天，逃掉冗长的家族聚餐，拉着我爬上山顶看星星，晚风里他的声音格外认真：“至夏以后有我，不用怕任何人”。

我们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分享心底的秘密，他说以后要带我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清净地方；我说我只想永远跟在哥哥身后，一辈子不分开。那时候的我们，以为这样的时光会无限延长，以为彼此的情谊能抵得过所有世俗阻碍和家庭冰冷，却忘了命运最擅长在最幸福的时候，猝不及防给人致命一击。

再次见到江至澈，是一年后。我住进了他家，也转进了本地资源最好的学校。他站在楼梯拐角，还穿着干净的校服，白色运动鞋轻轻踩在大理石台面上，嘴角噙着笑，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温柔的气息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至夏，欢迎回家”，低沉悦耳的声音从他唇边溢出，每个字都像羽毛般搔着心尖，酥麻的感觉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光是听他说话，我就忍不住腿软，更别提往后要朝夕相处了。

我从小就喜欢江至澈，是那种藏不住的、生理上的悸动。我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年到头只能见他两次，可这份喜欢却像疯长的藤蔓，早已缠绕住整颗心。我不敢让他知道，只能装作是弟弟对哥哥的依赖——在外人看来，这再正常不过，至少现在，我还在这样自欺欺人。

拖着行李箱进门时，保姆立刻上前接过，温声说：“小少爷，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带您上去。”我点头应着，跟着她上楼，路过江至澈身边时，熟悉的薄荷味钻进鼻腔，清冽又好闻。我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想扑上去趴在他怀里使劲嗅，让全身都沾满他的味道，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的声音打断了。“至夏，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问句，我却瞬间卡了壳，喉咙发紧。这一年里，我们通电话、发消息，可隔着屏幕的思念，哪里抵得过此刻他实实在在站在眼前的冲击？我怂得浑身僵硬，转过身闷闷地答：“哥，怎么会不想？”他低笑两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又顺手揉乱了我的头发：“长高了啊，收拾完就下来吃饭吧。”

顶着一头乱发上楼，我一进房间就瘫倒在床上，心脏砰砰跳得快要冲出胸膛。一想到往后每天都能见到江至澈，我就平静不下来——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简单收拾了几下，我便下楼赴这顿沉默的午饭。窗外蝉鸣聒噪，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至澈坐在餐桌前，见我来了，顺手拉开旁边的椅子。我老老实实地坐下，他时不时给我夹菜，我却只顾着低头扒饭，只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氛围。

说实话，我并不稀罕什么小少爷的身份，也不贪恋这所名校的资源。我从小就被送到外婆家照看，一年到头也就寒暑假能回来一两趟，见江至澈的机会少得可怜。可只要能见到他，只要能和他一起上下学，就足够让我满心欢喜。我总觉得，他一定也是想见到我的。

饭后我坐在沙发上刷手机，江至澈忽然拿着个盒子站到我面前：“至夏，哥哥给你买的礼物。”盒子递到眼前时，我却没心思看，目光只黏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顺着干净的手腕往上，最终落在他那张帅得让人移不开眼的脸上。说实话，我喜欢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张脸。尤其是此刻他专注地盯着我，我甚至能从他清澈的眼眸里，看到自己傻乎乎的倒影。“至夏？”他又喊了我一声，我才猛然回神，接过盒子拆开——是我最喜欢的那款手表，价值不菲，竟是他特意买给我的。我眼睛瞬间亮了，连忙抬头道谢：“谢谢哥哥！我很喜欢，会天天戴着它的。”心里却早已盘算好了：这么珍贵的礼物，当然要锁进保险柜里好好收藏，绝不能轻易弄脏弄坏。

他又揉了揉我的脑袋，把我刚整理好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可我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觉得满心欢喜——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江至澈更让我偏爱的人了。